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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刘玉芬(第2页)

此后几年,三个表弟陆续初中毕业,他们像是约好了似的,一个都没考上高中,弟兄仨前赴后继地回到了乡下。舅舅把三个表弟全都赶到了田里,逼着他们学农活,插秧、割麦、翻场、施肥。一段日子过后,累得半死的表弟们终于反抗了,他们说姐姐凭什么在家享清福,风吹日晒雨淋一点都沾不到。舅舅耐心地开导着三个儿子:“你姐姐给你们做饭,不是享清福,她也在干活,只是跟你们分工不一样罢了!”

表姐刘玉芬对舅舅的这一分工也有看法,她在饭桌上说:“爸,我要下地干活!村口的广播喇叭里天天讲,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都有女孩子开飞机了。”舅舅也不解释,埋着头只说了两个字:“不行!”许多年后,我跟舅舅说起过此事,他对我说:“我一辈子一事无成,就生了这么个宝贝女儿,让我长了脸,十里八乡的谁不说玉芬长得像仙女!”他觉得要是让女儿受苦受累,沦为一个粗糙的农妇,那就意味着自己的一生彻底失败了。舅舅的大半生都被这一古怪的念头控制着并沦陷其中不能自拔。

我舅舅想把表姐刘玉芬当作大家闺秀养,可“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改变不了乡村贫穷的事实,一家六口人的吃喝拉撒睡全得由表姐刘玉芬一个人张罗,挑水、轧米、烧饭、喂猪、种菜、掏鸡粪、洗衣服,一件都不能少,一天累下来,刘玉芬晚上倒在床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舅舅看着女儿的屋里无声无息,他觉得在这个家里,女儿像一个丫鬟,又像一个用人,舅舅摇了摇头,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叹气。

表姐刘玉芬二十二岁了还没人上门来提亲,不是人家不想来,而是不敢来。表姐刘玉芬实在是长得太好,几年后的夏天我见到刘玉芬时一下子愣住了,她穿着红蓝相间的的确良衬衣,下面配一条蓝布裤子,脚上是一双白球鞋,一颦一笑,妩媚而不失清纯,艳丽而不失温柔,活脱脱一个中国版的山口百惠。那一刻,我唯一的感觉就是,刘玉芬生错了地方。

舅妈很着急,乡下跟刘玉芬一样大的姑娘好多都抱上了孩子,她对舅舅说:“要不我们托老王庄的王阿婆撮合撮合!”舅舅情绪很败坏地对舅妈吼道:“你给我少废话,我们家玉芬不是剩饭剩菜!”

小张庄的张聚财靠磨豆腐挣了不少钱,家里翻盖了三间大瓦房,还买了一台“红灯”牌收音机,他拎了一篮子豆腐很自负地托王阿婆到我舅舅家给他儿子张来财提亲,王阿婆摇了摇她那颗见过世面的脑袋:“何必要我白跑一趟?我说配不上就是配不上!豆腐你带回去。”

我中专毕业后分到县建设局,当了一名绘图技术员,是我们大队唯一一个吃供应粮的,舅妈一度很糊涂地想把刘玉芬嫁给我,说是亲上加亲,读过书的舅舅知道表姐弟近亲结婚将来生下孩子要么是兔唇豁嘴,要么是白痴弱智,一口否定。我舅妈埋怨说:“生来丫鬟命,你把她当小姐养着。玉芬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1979年于耕田进城后不再钻进河湖港汊摸鱼捞虾,他干起了贩卖鱼虾的营生。我毕业分回县城后,他请我在一个苍蝇很多的小酒馆里喝酒。当他知道我月工资只有四十二块钱时,他把一大杯白酒倒进喉咙里:“你那点工资,还不够我抽烟!”他请我喝酒的意思是让我星期天回乡下探一探表姐刘玉芬的口风,要是她愿意的话,他想请刘玉芬到城里来看一场电影,摩托车专程接送。那时候于耕田刚花六千多块钱买了一辆“雅马哈”摩托车贩鱼虾,一辆车抵我十二年的工资。我说:“你自己跟她说去。”他摸了摸被酒精涨红了的鼻子:“老实说,眼下县城的人我根本不放在眼里,乡长、书记挣的钱没我的零头多,我现在也是有面子的人,刘玉芬要是回绝了我,我这脸往哪儿搁?”我说:“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跟她联系?”于耕田说他进城后,几乎就没回过乡下,只在年三十晚上回乡下跟残疾父母吃个团圆饭,丢一大把钱给他们,初一大早就进城跟一帮朋友玩去了。农村对于于耕田来说,是一个刻在心里的伤口,是一块烙在脸上的伤疤,乡下人身份、残疾人父母、被拒绝的电影票以及舅舅操起菜刀的凶狠都让他无法面对,他没有足够坚强地对抗命运的摆布,他只好用鼓起来的口袋和嚣张的语言摆平自己的内心。

星期天回到乡下,我去舅舅家串门,顺便送了两双单位发的劳保手套过去,已是初冬时节,田里的稻子收割干净,小麦也种下去了,乡下人有了片刻的空闲。舅舅让表姐杀了一只鸡,中午陪我喝酒,借着酒劲,我说起了于耕田在城里的风光,言语间多少有些夸张,表姐给我夹了一块鸡腿,说:“好几年都没见到过于耕田了,没想到他还真有两下子,连摩托车都买上了……”舅舅打断表姐的话头:“他再有钱,也是农民,没有工作证,没有粮本子,在城里分不到房子,买不到煤球,吃米要到黑市上去买。他就像一个混进城里的特务一样,过的是鼠窃狗偷的日子。我在城里待过七年,只有我才晓得农民是贱民,是下等人。”舅舅突然把半碗酒一饮而尽,他用烈酒把刹不住的话咽了回去,“我不想说了,再说就该拉出去枪毙了!”

临走时,我到厨房悄悄地对正在洗锅的刘玉芬说:“于耕田想请你到县城看电影!”刘玉芬涨红了脸,声音胆怯、语气含糊地对我说:“我听我爸的!”

我哪敢跟舅舅说?回到县城,于耕田听了这消息后,将嘴里的烟头吐到地上,用脚狠狠地踩灭:“我要是找不到比刘玉芬漂亮的老婆,我就跳到高邮湖里自尽!”

4

于耕田没有跳高邮湖,他在高邮湖边贩鱼的时候救了一个跳湖自杀的城里姑娘林小玲。林小玲是县国有照相馆的洗印工,她爱上了一个刑满释放的国民党特务,而且年龄比她大二十多岁。正当她准备跟国民党特务结婚的时候,父母和哥哥将她痛打一顿并将她反锁在家里一个多月。国民党特务放出来后,已经离开县城,从此下落不明,据说是移居香港了。于耕田听了林小玲的哭诉后,安慰她说:“你为一个国民党特务跳湖,不值得!”

于耕田用摩托车将林小玲带回县城后,两人就好上了。我在于耕田租来的房子里看到过林小玲,人长得比较妖艳,头发烫得像炸开的鸡窝,眼睛看人带着钩子,并且很轻易就能勾走男人意志薄弱的魂魄。平心而论,林小玲的相貌跟刘玉芬是没法比的。于耕田从我的眼睛里嗅出了我的不以为然,所以就显得很激动:“人家是城里姑娘,城里户口,有正式工作,刘玉芬算什么?乡下丫头!”出于亲缘的本能,我毫不客气地反击于耕田:“林小玲水性杨花,刘玉芬冰清玉洁。除了爹妈给她个城里人的身份,林小玲一无是处,送给我都不要!”

我针锋相对地反戈一击,于耕田蔫了,自卑心理彻底暴露了出来,他给我点了一支烟,声音灰暗地对我说:“送给你你不要,可我打灯笼也找不到呀。你是城里的国家干部,我是乡下进城的一个小混混,父母一个残疾人,一个盲人,连乡下丫头都看不起我,你说我算什么?我狗屁都不是。”我看到于耕田眼睛里有些潮湿,也就没再给他雪上加霜、继续打击了,我违心地安慰着他说:“你别往心里去,我也是一时冲动,说话没了分寸。其实单凭林小玲看上乡下人这一点,移风易俗,破旧立新,全县独一无二。足够伟大的了!”于耕田听我这么一说,脸上又弥漫起死灰复燃的神气:“我结婚的时候,一定请你坐上席,在满园春大饭店摆上三十桌!你说,到时候我要不要请刘玉芬呢?”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于耕田对我说他想跟林小玲把婚事办了,我说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想到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城里姑娘就这么被一个乡下来的鱼贩子征服了,于耕田很得意,接着说了一通“城里人都是挣不到钱的花瓶”之类的狂话。过了一段日子,于耕田情绪低落地找我喝了一晚上闷酒:“我总算弄明白了,在城里人面前,乡下人再有钱,还是个乡巴佬,是臭鱼烂虾!”他说林小玲家里知道她跟一个乡下来的鱼贩子好上后,每天上下班都由她那位在县武术队的哥哥林国彪接送,绝不让于耕田有半点可乘之机。林小玲哥哥咬牙切齿地教训妹妹:“释放的国民党战犯政府都安排了工作,有城市户口,有工作证,有城市粮油供应证,乡下鱼贩子有什么?”林小玲的母亲解放前在县城“绣香楼”妓院当过伙食总管,她不胜感慨地对一家人说:“早知这丫头发神经病,还不如当初让她跟国民党特务一起去香港!”林小玲哥哥似乎有不同看法:“关键是国民党特务比我爸还大一岁。”于耕田说他上个星期天去过一次林家,买了四条带嘴子的“大前门”香烟、四瓶“古井贡酒”、四条高邮湖“白丝鱼”,还有四盒县城里最名贵的“荷花糕点”,于耕田毕恭毕敬地上门。可林小玲哥哥林国彪既不理睬,更不让座,他将手指扳得咯咯直响,挑衅性地将烟雾吐到于耕田的脸上:“你一个乡巴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打我妹妹的主意,你他妈要是不想缺胳膊少腿地多活几年,现在就给我滚!”我问林小玲什么态度,于耕田说她准备跟他一起私奔,我说奔哪儿去,于耕田很迷茫地说:“我也不知道往哪儿奔,家里的瘸子父亲、瞎子母亲怎么办?”

五一放假我回到乡下帮父亲翻盖厢房,于耕田5月2号突然回来了,他直奔我家,将我拉到屋后的竹林里,神情焦虑地对我说:“你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把刘玉芬约出来!”我问:“约刘玉芬干吗?”他说:“请她去县城看电影。她要是不答应,我就跟林小玲私奔!”我说:“你这太荒唐了,总不能脚踩两只船吧!”于耕田将一条没送出去的大前门香烟塞到我手里,哀求说:“这辈子你帮我最后一个忙,好不好?”

傍晚,我借口到舅舅家借梯子,扛上梯子后,我对舅舅说:“我带了一条大前门香烟孝敬您,出门忘了带,让刘玉芬跟我去拿一下!”舅舅听了这话非常高兴,表扬我说:“外甥比儿子孝顺!”

我将表姐刘玉芬直接带到了我家屋后的竹林里,然后我悄悄地回家了。

于耕田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反正招呼没打一声,人就不见了,刘玉芬也没来我家拿香烟。晚上我给舅舅送烟过去,舅舅接过烟,很诧异:“不是说香烟找不见了吗?”我说:“是的,家里翻盖房子,很乱,后来在水缸后面找到了。”

舅舅接过烟乐颠颠地进屋向舅妈炫耀去了,我在舅舅家猪圈门口找到了正在摸黑喂猪的刘玉芬,我问她怎么不辞而别了,她声音幽怨地说:“都准备跟人家城里姑娘结婚了,还跑来约我看电影,存心欺负人。”

我能听到黑暗中刘玉芬急促的喘息声,她觉得于耕田是找了城里姑娘后故意来戏弄自己,我说:“只有我知道,于耕田这么多年之所以拼命挣钱,就是为了你不小看他,为了你能跟他一起去看电影。”刘玉芬说:“我不相信。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找过我。他有钱尽管找城里姑娘好了,与我有什么相干!”

我不知道于耕田约刘玉芬看电影为什么要扯上城里姑娘林小玲,简直愚蠢透顶。回县城后,于耕田对我说,他本来是想告诉刘玉芬,他跟城里姑娘林小玲马上就能结婚,可如果刘玉芬愿意的话,他就放弃城里姑娘跟她相好。他提林小玲是想说明在他心目中,刘玉芬比城里姑娘还好,可刘玉芬不相信。我说我也不相信,于耕田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我自讨没趣,我想最后赌一把,可我还是赌输了!”

只有于耕田知道他跟林小玲的爱情从一开始就很荒诞,根本就不靠谱。林小玲喜欢刺激,而不是喜欢于耕田,家里反对她跟国民党特务结婚,她就找一个乡下的鱼贩子来激怒家人。当家人反对她跟于耕田结婚时,她先是答应跟他私奔。就在于耕田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的那段日子,西门郭小五子打群架用刀捅死了卖臭豆腐的尤老三,林小玲一兴奋,就在于耕田回乡下找刘玉芬摊牌的那天夜里,跟杀人犯郭小五子私奔了。

于耕田像一个来路不明的气球悬在半空中,没有根底,没有方向,没有目标。自林小玲失踪后,于耕田就懒得去贩鱼了,整天在县城小酒馆里喝得醉醺醺的。直到有一天,他喝醉酒骑摩托车将一个扫马路的环卫工人的一只胳膊撞断了,并且自己摔断了两条腿。

于耕田赔了环卫工人三千块钱,自己两次手术加上住院又花去一万多。出院后,于耕田元气大伤。我要请他喝酒压惊,他躺在出租屋那间没有温度的床上对我说:“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喝的是什么?”我说:“六十度的火烧刀子!”他说:“老鼠药。”

5

表姐刘玉芬的亲事是在于耕田第二次腿骨复位手术的那天定下的。躺在手术台上的于耕田,腿上少了一截骨头,心里死了两个女人。

老王庄的王阿婆很有成就感,她眉飞色舞地对我舅舅说:“县煤建公司正式工,叫周克武,拿工资,吃皇粮,还能买到平价煤。玉芬长这么标致,就该嫁到城里去享福。”

舅舅有些担忧地说:“可玉芬毕竟是乡下姑娘,人家哪能看得上呢?”

王阿婆吐出嘴里的瓜子壳:“人家说只要长得漂亮,不在意农村户口。玉芬的照片周克武已经看过了,人家相当满意,他说你们要是愿意的话,下个月就结婚。玉芬都二十三了,早该嫁了。”

我舅舅说,要是让玉芬高攀嫁个城里人,将来被瞧不起活受罪的话,女儿宁愿不嫁。王阿婆充分调动起自己的如簧巧舌:“吃香的,喝辣的,不遭风雨日晒,受什么罪?再说了,周克武都三十一了,能娶上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当仙女供着还来不及呢。”

相亲的日子正逢五一放假,舅舅要我陪城里来的准女婿吃饭,说心里话,我不情愿,可拗不过舅舅,就过来了。一见到周克武,我头皮立即就麻了,这个卖煤球的皮肤虽然比煤球稍白一些,但腰身比煤球还要圆,错杂的黄牙咬住一根香烟,烟雾笼罩着一张僵硬而平庸的脸,混沌的眼睛里隐约闪烁着逼人的寒光,嘴上的一圈小胡子毫无来由地乱颤着,整个人看上去就应该是个打光棍的人。与于耕田的健康、结实、匀称、五官端正、机灵精明相比,周克武是不配坐在舅舅家上席喝酒的,他坐的位置应该是于耕田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腌臜周克武,他确实就是那样的造化。其实我舅舅一见到周克武,他的感觉比我更加糟糕。他在王阿婆云天雾地的渲染中,始终保持着沉默,我能感觉到舅舅见了周克武后内心的失望、矛盾、彷徨、犹豫以及掺杂其中的屈辱和痛苦,这个曾经吃过皇粮的农民,已经被土地和粮食压垮了腰杆和自信。

喝酒的时候,周克武的赌咒发誓让舅舅绷紧的心稍有缓解,他站起来端起一大盅白酒敬舅舅和舅妈:“你们放心好了,刘玉芬嫁到我家,我不把她当老婆,我把她当妹妹。”我当时就觉得这简直就是废话,你是来娶老婆的,又不是来娶妹妹的,可我舅舅、舅妈却被这空头支票感动了,舅妈声音猥琐地说着:“我家玉芬要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一些!”周克武拍着胸脯说:“没事的,刘玉芬嫁到我家,吃喝玩乐随她。我妈说了,要是我敢对老婆动一个手指头,就把我剁碎了扔到高邮湖里喂鱼。”周克武很不负责任地承诺着,那一刻,这个在厨房里偷看过刘玉芬美貌的城里光棍连抢人的心都有。

舅舅在王阿婆步步紧逼的煽动下,心里很不踏实地收下了周克武的定亲彩礼,一套的确良衣裤、一块“宝石花”手表、两条“柳风”香烟、两瓶“槐阳大曲”,都是不需要开后门就能买到的,不过一百四十多块钱,算不上奢侈,舅舅不踏实的是周克武将来会不会兑现他的承诺。

作为从旧社会成长起来的舅舅,他不可避免地继承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传统,父母认准了儿女的亲事,与其向儿女征求意见,不如说是向儿女宣布决定。刘玉芬在听了父亲的决定后,也不敢提出任何异议。那天周克武临走前,舅舅叫她跟周克武见一下,刘玉芬乖乖地从厨房走到堂屋跟周克武见面,她只用眼睛扫了不到半秒钟,心里就凉了一大截。而周克武却用贪婪的目光自上而下地反复过滤着刘玉芬的身体,并停留在身体的关键部位久久不愿离开。

周克武跟王阿婆走后,表姐刘玉芬把自己关进房里哭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舅妈发现刘玉芬眼睛红红的,以为女儿舍不得离开家,就安慰她说:“不要难过,女儿迟早是要嫁人的,你又不会去当尼姑,对吧?”刘玉芬没说话,她想跟舅舅谈谈,可站在舅舅的面前,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舅舅是不想让她日后受苦受累才答应了这门亲事,舅舅看着欲言又止的女儿,一下子全明白了:“你要是实在窝心的话,就把彩礼退了!”刘玉芬不知说什么好,她低着头,拎着一篮子青菜默默地走开了。

假期结束前的一天晚上,刘玉芬跑到我家找我,我问她怎么了,她扭捏了好半天,才说:“于耕田跟城里姑娘结婚了?”我说:“林小玲甩了于耕田,跟一个杀人犯跑了。”刘玉芬若有所思地说:“我们乡下人高攀城里人,真丢脸!”

我说你一直不答应跟于耕田看电影,他才一气之下跟林小玲谈起了不切实际的恋爱。刘玉芬沉默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来意:“于耕田要是答应我跟他一起卖鱼,我就答应跟他去看电影。”

回到城里已是晚上,我到荷叶巷于耕田的出租屋找到了他,酩酊大醉的于耕田抱着酒瓶倒在床上,昏黄灯光下的于耕田像一条死鱼。我把他从被窝里拖起来,把刘玉芬的意思说了好几遍,于耕田把酒瓶里最后一点酒全倒进喉咙里,僵硬着舌头说:“我是、是上岸就死的鱼,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扔,吃下去死不了人,不吃、不吃谁也不稀罕这份营养。你告诉刘玉芬,我是条死鱼,卖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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