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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鞭子又响了起来（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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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事业才刚刚开始，真可惜我们不能再待久一点儿，”蝌蚪倒显得比疏月坦然，看着河水流淌，“我倒希望能死在离家近些的地方。”

一股江风吹过，蝌蚪头发拂在脸上。但是疏月把它们撩开，猛地把蝌蚪拉近。

吻了上来。

疏月的吻，和他哥哥全然不同。疏月更多了些彻底的绝望，不光让蝌蚪吃惊，连他自己也惊讶不已，似乎他完全不自己会有这一吻。他知道蝌蚪就像投向水面的石头那样，正在疾速下沉。而他想和蝌蚪一起沉下去，沉如那不见天日的水底。

“我想想办法，一定还有回转的余地，”疏月贴近蝌蚪的嘴唇低语，目光从未如此明亮锐利，“我绝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我向你保证。”

蝌蚪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有些不忍，但是——“疏月，有些事是注定要发生的，你不可能解决一切麻烦，如果搭上你更不值得。”

“是的，这件事远远超出了我的能力，我做不到，”他答道，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我可以说服比我更有力量的人。”

“谁？”

这时四周的温度升高了，疏月往后退了退，下巴绷紧了，眼神闪烁着。不管前来打扰的是谁，蝌蚪都有点儿希望他能把那人揍一顿。蝌蚪没有转身，因为四肢已经没有知觉了，她浑身麻木，只有嘴唇上还依稀记得一丝痛感。这意味着什么，蝌蚪并不知道，她自己的感觉究竟如何，她也完全无法理解。

“王后要你到观礼台上去。”向松的声音像瓷器间摩擦般的刺耳，听起来近乎愤怒，他古铜色的眼睛里却满是痛苦，甚至是挫败。“我们正在经过竹乡镇，小蝌蚪。”

是的，这河岸是蝌蚪所熟识的。她还认得那些乱糟糟的树，延展的河床，锯子的回声和树木倾倒的声音。这是蝌蚪的家。蝌蚪心如刀割，强迫自己离开扶栏，转向向松，而向松正和弟弟进行着一场无言的对话。

“谢谢你，向松。”蝌蚪喃喃说道，仍然极力在想办法解决疏月的吻，以及自己迫近的厄运。

向松转身走了，平日里一向挺直的背脊佝偻着，步履维难，这个少年竟然老人一样有了些许蹒跚，让蝌蚪记起了那些舞、那些吻。她伤害了每个人，尤其是她自己。

疏月盯着渐行渐远的哥哥。“他不喜欢失败，因为他从来不曾失败，而且——”他压低了声音靠近蝌蚪，让蝌蚪看清了他眼睛里的自己的小倒影，“我也不喜欢。我不会失去你的，小蝌蚪。我不会。”

“你不会的，永远不会。”

这是另一个谎言，两人都心里有数。

观礼台位于船的前部，两侧伸展出的木头幕墙把它包围起来。河床上显出一些棕色的暗影，山顶上的那座比武场高出了树丛。此时的航道距离岸边太远了，根本无法看清楚什么，但蝌蚪却立即就认出了自己的家。那面旧旧的旗子仍然挂在门廊上，上面仍然绣着三颗红色的星星，其中一颗上面横亘着一条黑色条纹，是为了纪念忆辰。忆辰是被处死的，他们本应该撕下那颗星星。但他们没那么做，而是以自己的微小反抗纪念着自己的亲人。

蝌蚪太想把自己家指给疏月看，跟他聊聊从前的生活。蝌蚪觉得自己现在已经看过了他的生活，现在他也该看看自己的。但整个观礼台上一片沉默，随着船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如同木雕泥塑一般。镇里的人不会在乎你们的，蝌蚪想大喊，只有小孩才会停下来看，只有傻瓜才会在你们身上浪费时间。

然而蝌蚪却错了，随着船驶近了，才发现镇子里的所有人恐怕都是傻瓜。全镇一千多人都聚集到河岸边了，甚至有人站在及膝深的水里。从这样的距离看过去，他们全都一模一样：黑色的头发，筚路蓝缕，斑斑点点的皮肤，萎靡，饥饿——所有这些，曾经在蝌蚪身上也一样不少。

还有强烈的不满。即使站在船上，蝌蚪也能感受到乡民的愤怒。没有一个人为王室欢呼，没有一个人表示出欢迎，没有人跪拜，甚至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几千只眼睛就这样默默地注视着，一千多张面孔全无任何表情。

“怎么回事？”蝌蚪感到自己的背脊发凉，并不指望有人回答自己。

王后却开口了，饶有兴致地说道：“如果没有人看，这种戴头识脸、兴师动众的游行就纯属白做个样子了。看来我们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蝌蚪猛然间意识到，这是另一种强制老百姓们参加的活动，就像比武一样。胥吏们把虚弱的老人从床上拽下来，把精疲力竭的农夫从田地里拽出来，就为了强迫他们来看王室的大船。

河岸上响起一声鞭子，紧随而来的是一个女人的惨叫。“站直了！”命令回荡在江岸之间。他们的目光一动也不动，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所以蝌蚪也看不出他们到底怎么了。他们怎么会像江边的树一样？他们到底遭受了什么？

蝌蚪觉自己快要被这怪诞的场景逼得窒息了。更多的鞭子声抽响了，几个妇孺的声音哭号起来，但是河岸上没有一个人反抗。蝌蚪实在是忍不住了，她突然冲向观礼台边，不然她立时就要窒息了。

“你要去哪儿，曾思霏？”德盈王后站在汉中王旁边，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说道。蝌蚪这才发现，王后居然正悠闲地啜着酒，这时候一边摇晃着杯中的残酒一边打量着自己。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有仪冷笑着看向蝌蚪，向是在看一只阿猫阿狗，她两手压在华贵的袍子上：“真是好笑，你又为什么如此在意？”但是没有人去听她的话。

蝌蚪明白在卫有仪这样的人的眼里，很多人是不算人的。虽然也有人的形体，说着人的语言，有家庭有亲人，也吃饭睡觉。但是，这根本就不够，对于卫有仪这样人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个碍事的物件。

而那些百姓，就像是成群的牛羊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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