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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墨师调好了棺材在坟墓里面一方的距离,从坟墓里出来,接着调靠近坟墓门口的棺材的距离。接近一千斤的棺材,即使是推动一点点距离,一个人用力,还是很费劲的。掌墨师累得满头大汗。
这时候一个胖乎乎的女子,从送葬的人群中跑出来,跑到坟墓棺材前,哇哇大哭着,用手想推开棺材盖!可是棺材盖纹丝不动!她一边哭一边喊道:“弟弟!弟弟,你快起来啊!你说了要给我买零食回来啊!我想吃冰糖葫芦,你给我买回来啊!弟弟!你快起来啊!”
原来是李慧芳,她这两天,一直像小孩一样,吃吃喝喝,并没有意识到,李建的死亡,就是再也见不到了。跟着送葬队伍,在她母亲的管制下,也老老实实的,跟随着队伍走走停停。在棺材完全进入坟墓后,掌墨师调棺材的时候,她听见旁边有亲戚哭着,说今后再也看不到建娃儿了!她才意识到什么,突然发疯一样,扑向李建的棺材。
“弟弟啊!你快起来吧!我不要你买零食了!我也不要冰糖葫芦了!我只要你起来,你快起来啊!”李慧芳用力的推着棺材盖,可是棺材盖依然纹丝不动!亲戚们看着这一幕,纷纷流下眼泪,哭泣了起来!李慧芳的母亲,赶紧跑到坟墓边,拉走疯狂推棺材盖的女儿。
被母亲用力拽着走的李慧芳,一边哭一边喊:“我要弟弟!妈妈,我要弟弟起来!我不要零食了,妈妈,我不要零食了!我要弟弟陪我玩!”
李慧芳的母亲再也忍不住了,她抱着李慧芳,也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慧芳啊,我的傻女儿,你弟弟建娃儿,再也起不来了啊!他死了!以后再也看不见他了!”
李慧芳挣脱母亲的怀抱,坐在地上,伤伤心心的哭泣了起来。或许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伤心吧!就连她十五岁的时候,被七十多岁的郭凤飞搞大肚子,都是浑浑噩噩的,生下小孩,小孩被送走,都没有哭泣过!因为很多事情她不明白!但是和李建姐弟的感情,这份纯真的亲情,是言语无法描述的。她的哭声,把围观群众里的很多人,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刘运平拿的引路花,插在坟的脊上面,迎风飘扬。刘运平也哭得梨花带雨,两眼通红。我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把剩下的鞭炮摆放在坟后几米的位置。
采摘到柏树枝丫的年长妇女,也流着泪,来到戴孝的孩子们面前,把他们身后披着的白色孝布,缠绕在头顶,把柏树丫插在孝布和头发之间,扶着跪着哭泣的孝子们站起来。李娜和李刚头上披着的孝布,也有人过来帮他们缠绕在头上,头顶插上柏树枝丫。
我们这里农村的孝布很有讲究的,通常分为两种尺寸。一种是死者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佩戴的,长七尺二寸,也就是两米四,宽度一尺三寸,也就是四十三厘米左右。另一种是后辈和亲属佩戴的,长五尺一寸,也就是一米七,宽一尺二寸,也就是四十公分。佩戴孝布的时候,把孝布分中搭在头顶上,找一条小麻绳,或者其他小绳子,在头顶沿着发际线拴成一圈,打上活结,把前面部分的孝布,翻过来搭在身后。
掌墨师把棺材完全调正以后,就要个封山门石。山门石是一整块石板,把整个坟墓洞口封起来,至少有五六百斤重!三个人准备封山门,送葬的人和孝子准备撤离现场。封山门就必须放鞭炮了!我准备点燃那一挂最大的鞭炮,剩下的十几挂小鞭炮全部摆在大鞭炮上面,大鞭炮点燃后,就会一起引爆!因为带出来送葬的鞭炮,是不能拿回去的,拿回去不吉利,所以无论剩下多少鞭炮,全部在封山门的时候一起引爆了。
三个人费力的把山门石挪到坟墓口,准备封坟墓的时候,我点燃大鞭炮的引线,马上跑开,几秒钟后就噼里啪啦,大鞭炮引燃了十几挂小鞭炮,瞬间响声震耳欲聋!鞭炮爆炸中心处,一团白黄色的浓烟,腾空而起!随着烟雾扩散,烟雾仿佛一条得到升天的蛟龙,慢慢向上空腾飞。看热闹的人听见封山门的鞭炮响完以后,逐渐的走完了,送葬的人也都离开了。两个人抬着龙杠,拿去还给租龙杠的人,租了人家的龙杠,主人家还要去给一个大红包。
山门石封完以后,用白石灰,调水抹在石头缝上,不仅起密封的作用,还能防蛇虫鼠蚁。石灰抹完后,抬棺人就用铁锹,铲土垒坟。这是一个体力活,八个人一起干,有的人用锄头挖土,有的人用铁锹铲挖松的土,一铲一铲,甩到坟头上。坟垒到一半,还龙杠的两个人回来了,十个人一起干,垒了一个半小时左右!一座新的坟堆就在这个山岗上,看着这个世界的辛酸与丑恶!坟堆后面十米左右,就是李建太爷爷太奶奶的坟墓!这个位置,应该是他爷爷辈的人百年以后占用的位置,然后是他父辈的人接着占用,最后才能轮到他来这里。没想到他直接跨越两级,提前几十年,带着一个淹死的女孩,住在这个本不该他住的地方!
垒完坟后,我跟着抬杠垒坟的这十个人,一起回到李建家里。李建家里很多人又在忙来忙去,那一卡车纸做的嫁妆,放在堂屋外面的。里面最大的一件,就是那一栋比别墅还要漂亮的房子!其实就是一栋纸别墅!造型精美,做工细致,不得不佩服纸扎匠的手艺!两个人抬着纸别墅的底盘,把纸别墅抬着往外走去。这种纸别墅,就是人民说的灵房子!是要燃烧以后,死者才会收到阳间做的纸别墅。
还有很多人,有的拿纸箱子,有的拿纸冰箱,有的拿纸别墅,有的拿纸洗衣机,有的拿纸佣人,有的拿纸衣服等很多东西。还有几个人,用箩筐挑满几箩筐用白纸封包的纸钱,封包上用毛笔写的黑色的“封”字。以前我们生产队有老人去世了,从小学三年级以后,写封包就是我的事情!因为我写的毛笔字很漂亮,写的封字也很好看。写完以后,主人家还会给我一个红包。
我跟着队伍,他们拿着东西,到了离李建坟墓十几米的一块空地。挑箩筐的几个人,把箩筐里的纸钱封包,摆放在空地上,摆成了一个纸台!两个抬灵房子的人,把灵房子摆放在封包纸台上。其他纸嫁妆,都摆放在灵房旁边的封包上。
这时候送葬的人都来了,头上戴着孝布的孝子们,也都来了。孝布挽在头顶,小小的脑袋上绕了好几圈。李娜和李建也来了,和一帮孝子,跪在灵房子前面。
刘显军拿着一个主人家知客师提供的名单,依次念出有哪些人来送了礼金,礼金多少。念完这些以后,又念跪着的孝子的名字,孝子们和李建各是什么亲戚关系。念完以后,又念李建的生辰八字和死亡时间,然后又念莫华英的生辰八字和死亡时间。
最后刘显军说道“今天二零零一年农历五月十八,亡人李建和亡人莫华英,结为夫妻,同棺合葬,女方嫁妆,灵房子一套,衣服男女各四套,箱子八个,洗衣机一台,电冰箱一台,汽车一辆,电饭锅一个,佣人四个,还有其他小件和金元宝若干!男方提供纸钱封包若干!你们有车有房有钱有佣人,在人世间没有享到的福,在另一个手机,你们应有尽有,好好享福!祝你们父妻恩爱!永远快乐!这些所有东西一并烧给你们!”
刘显军念完以后,叫孝子们都起身,退后几米。然后他拿着纸钱,点燃后,扔在灵房下面的封包上。
封包顿时被引燃,火势漫延很快,引燃了各种纸扎的嫁妆,又引燃了灵房。大人们叫带孝的孩子们,离燃烧的灵房五六米远,绕着灵房跑三圈。跑完三圈以后,把头上的孝布扯下来,扔灵房里一起烧了。
如果去世的是年长老人,围绕燃烧的灵房跑三圈以后,脱下孝布,卷成球型,从燃烧的灵房上空扔过去,那边的人捡着又扔回来。这种方式叫“过火”,过完火的孝布,拿回家收起来,是辟邪的物品。李建这种横死的人,所有的孝布都会烧了。
灵房燃烧越来越剧烈,仿佛半个天空都被烧红了,燃烧的烟和纸灰,随风飘向空中。老人们说,纸灰飘向的方向,就是下一个要死去的人的方向!大家都仰着头,看着烟尘和纸灰飘飞,议论着哪个村可能要死人!虽然这是迷信,没有任何道理,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是老百姓都相信。
烧完灵以后,孝子们兴高采烈,大家的心情都好了很多。浓郁的悲伤气息,被升腾的灵房火,驱散开来,乐观的情绪也在人群中氤氲开来!再难的事情,都要过去!去者已去,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
在我们都回去吃午饭的时候,一个人影,悄悄的来到山上,在李建坟前哭泣祭拜,然后又悄悄的离去,她就是镇中的校花张慧。
我们吃饭的时候,李中文把一个双肩背包,挎在胸前,给帮过忙的所有人都发了一个红包!我也得到了两个红包!一个是放鞭炮的,一个是李建出事那天晚上去关心了的。那天晚上去了的所有亲戚朋友,都拿到了一个小红包。我的两个红包,都是十二钱的。抬棺材的十个人,也是两个红包,一个是抬杠的,一人一百二十块钱的红包。还有一个是垒坟的,十个人每个人一个,十二块钱的红包。还抬杠那两个人,又每个人多一个十二块钱的红包,因为还抬杠也是单独的一个回礼。抬杠的主人家,就封了一个六十四块钱的红包。封山门的三个人,每个人一个六十四块钱的红包!掌墨师也是封山门的三个人之一,掌墨师还多了一个红包,进坟墓调棺材的红包,这个红包封的一百二十块钱!刘运平也得到了一个十二块钱的红包。
很多人都拿到了红包,烧灵房后剩余不多的悲伤情绪,被一扫而空!接下来是大家吃酒席的喜悦之情!
一个人就这样没了!两天时间处理完了后事,用不了多久,李建的名字,就会逐渐被人们淡忘,再久一点,大家可能会想不起他的容貌,再久一点,很多人就会彻底忘记,李建曾经在这个世界上来过!
我和刘运平不会忘记,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留下了太多童年的记忆!这是深刻在脑海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想起他的时间,也会越来越少,融入到新的生活里,每天有每天的事情要忙碌,直到平时都想不起他,只有某些特定的日子,才会想起他。
有时候我思索人生,觉得人的一生太短暂了,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人活短短数十年,意义在哪里呢?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权倾朝野还是流浪乞丐,最终的结局,都是会变成一堆枯骨!再多的钱财,也带不走一分!再大的权利,也只有短短几十年的生命!
大家吃完午饭后,就散去了。白事吃完饭离开的时候,不要和主人家打招呼的,直接走人就可以了。我回家以后,躺床上,望着屋顶的小青瓦,对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一点都没有接受,仿佛做了一场梦一样。我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这些事情没有真的发生!然而现实是残酷的,自己想欺骗自己,都不可能!
我一直躺床上,晚饭都没有吃。母亲叫我吃晚饭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早上。还要补课五天!我讨厌补课!如果不是补课,李建也不会死。这个可能是我个人太主观的臆断吧!但是我始终对补课有一种抵触情绪。但是没有办法,依然要去学校补课。再坚持五天,就放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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