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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日子一天天过去。楚天乐的少年时代没怎么认真上学,现在他像久旱干裂的土地一样狂热地汲取着知识。山中的三人生活过得很充实,可惜病魔并没放过他。他的病情一直在发展,行走越来越困难,说话开始发音不清,好在智力没受影响。医学资料中说,这种病人中有百分之三十会智力受损,那么,天乐没有在这百分之三十之中,实在是不幸中之大幸。
在干爹为他打开智慧之门后,这种庆幸感越来越强烈。
这一年他发现了妈和干爹的私情——其实如果追溯起因,这事多少是自己勾起来的。一个盛夏的满月之夜,临睡前,妈伺候两个残疾人洗了热水澡,把他们安顿到院中乘凉。过一会儿,妈也洗完澡出来了,穿着布做的短裤和内衣,站在风口吹头发。这个年代恐怕没人会穿这种自制的内衣裤了,但她在“山穷水尽”的那几年里苦惯了,俭省成癖,现在又住在深山,下山一趟不容易,所以一般都是自己做衣服。这些粗制的衣服遮不住一个四十岁女人的活力,那天月光如水,勾勒住一具丰腴健壮的身体,胸脯饱满,脊背浑圆,一头黑油油的长发在身后飘拂。楚天乐和干爹都注意到了这幅颇具美感的剪影,天乐脱口说:
“妈,我真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漂亮!年轻时你一定是个大美人!”
月光下他看到(感觉到)妈的脸红了,她飞快地看了干爹一眼,两人的目光在夜空中怦然相撞,然后都赶紧收回目光,显得有些慌乱。妈羞涩地说:
“你个憨娃子,哪有当儿子的这样说妈的。”
干爹已经平静下来,笑着打趣,“你妈说得对,你真是个憨娃子——说什么你妈年轻时漂亮,她这会儿也不老哇。”
那天三人还说些什么楚天乐已经忘记了,后来他回屋睡觉,那俩人却迟迟未回。天乐从窗户往外看,看到的是另一幅颇具美感的剪影:在一轮明月的映照下,干爹立在妈的身后,两手环抱在她的胸前,妈把头向后斜靠在干爹的肩膀上,身体好像瘫软了。两人不说话,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贴在一起。
楚天乐偷偷地笑,心想看这架势,肯定是干爹主动吧。他躺回床上,舒心地睡了。
几天后,他深夜醒来,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是妈从外边进来,正检查他的蚊帐,妈每晚都要来看几次的。他闭上眼睛装睡。妈看完后没有回她床上睡觉,而是脚步轻轻地走了。少顷他听到干爹屋里有细语声,他竖起耳朵,听到是妈在说话,自嘲中夹着苦恼:
“马先生,过去听人说男女之间是干柴烈火,我算是有体会了。自打有了第一次,这些天我老想要你,忍都忍不住。”
干爹笑着轻声劝慰:“这不算罪过啊。人来到世上,活着是第一重要的事,男女之间的事就是第二重要的事,和吃饭喝水一样重要。依我说,一个民族的平均**水平,和这个民族的生命力是成正比的!明朝有个冬烘老头儿说‘存天理,灭人欲’,那是害人的狗屁,不要信它。”
妈说,“可我总觉得有罪,乐乐娃病成这样,当妈的却……”
楚天乐觉得再听下去肯定不合适,悄悄下床关好房门,把那边的窃窃情话关到门外。他想这回得由自己挺身而出了,帮妈走出负罪的囚笼,正如干爹帮自己走出恐惧的囚笼。第二天吃晚饭时,他当着两人的面说:
“妈,我已经十四岁了,想单独住一个房间。”
妈很窘迫,试探地问:“可这儿只有两个卧室,你让妈住哪儿?”
楚天乐笑嘻嘻地说:“当然住我干爹那儿啊,省得你夜里来回跑,还要瞒我,累不累呀。”
妈立时满脸通红,简直无地自容,干爹也颇为窘迫。天乐笑着安抚两人:
“妈,干爹,你们互相恩爱,快快乐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以后不必再瞒我啦。”
妈眼睛湿润了,干爹高兴地拍拍他的后脑勺。从那天起,妈就搬到干爹屋里去住了,只是每晚还会往这边跑几趟,她终究对病残的儿子放不下心。爱情滋润了两人,妈的脸庞上光彩流动,明艳照人。那是爱之光辉,藏也藏不住的。
以后几年,干爹把大部分观测时间让给了天乐。本来干爹观察星星就属于“票友”性质,纯粹出于“心灵的呼唤”,没有必须要干的压力,何况这会儿“爱情的呼唤”显然更强劲一些。晚上总是由妈送天乐来天文台,然后妈就回去了,直到早上再来接他。
那几年的夜晚他就这么独自待在天文台,同星空对话。观星是一件苦差使,这儿没有暖气[1]
,寒夜中眼泪会把目镜和眼睛冻在一起,长时间的观测让背部和脖子又酸又疼。当镜筒跟随星星移过天空时,底座常有吱吱嘎嘎的响声和不规则的跳动。楚天乐首先学会的技巧,就是在物镜跳动之后迅速重新调好焦点,追上目标,这样才能在ccd上曝光出边界清晰的斑点或光谱。
干爹开玩笑说,想当一个好的天文学家,首先得有一个铁打的膀胱,可以省去爬下观察台撒尿的时间——说不定那几分钟就会错过一次千载难逢的观测,让人抱憾终生啊。这样的铁膀胱对两个病残者尤为重要吧。楚天乐很快练出了可以和干爹相媲美的铁膀胱,只要一走上观察台就整夜不下来,为此他甚至改变了饮食习惯,晚饭时不再喝稀饭。
不知不觉楚天乐已经十六岁了。生日这天,吃完妈煮的代替生日蛋糕的红蛋,妈去厨房洗碗,他对于爹说:
“干爹,我想天上的星星我大体上已经熟悉了,以后我想学一点儿具体的测量技能,像测量恒星的光度啦、自行啦、视向速度啦、距离啦等等。这么说吧,我不光想‘看’星星,还想‘摸摸’它们。”
干爹笑着道:“行啊,我就教你怎样来摸它们。你说得对,当一名天文学家,不光要动脑动眼,也要会动手。”
此后,干爹恢复了夜间的值班,为天乐介绍了各种相关仪器。重点是那台平面光栅式恒星摄谱仪,因为按干爹的话,那是“天文学家最锐利的武器,是他们的湛卢和巨阙剑”。与物理学家相比,天文学家能够动用的测量手段少得可怜,以至于很难得到“干净”的观测数据。比如,确定星体绝对亮度时常常无法排除星际介质的影响;想确定星体的切向速度除了要测周年视差,同时还要测星际距离,而星际距离的测定是最不靠谱的,要依赖诸多假定。这么着,上述绝对亮度和切向速度的准确度都要依靠一个不可靠的中间值。唯有依据星体光谱测得的参数,像恒星化学组成和星体的视向速度,是“干净”的,可信的。当然,实际测量中也有很多需要排除的因素,比如测遥远星体的宇宙学红移速度需要扣除它的本动;测较近星体相对“标准太阳”的多普勒速度,要扣除地球的公转,扣除太阳本身相对“标准太阳”的速度浮动。干爹介绍说,咱们这台恒星摄谱仪是低色散度的,主要用于遥远星体的观测[2]
。这种低色散摄谱仪比较轻巧,可以放在主焦点笼中。当然用它来观测近星也是可以的,只是精度低一些。
等天乐熟悉了这些仪器,干爹又暂时退出了,留下他一人在星空中徜徉。天乐对宇宙大爆炸的图景最感兴趣,出于对哈勃的敬意,他想沿着哈勃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此后几个月,他测量了很多遥远星系和类星体的红移值,这些星系太暗了,在镜野中拥挤得像窗户上的苍蝇,想把它们的光谱清晰地留在天文底片或ccd上并非易事。经历了几次失败后,天乐终于熟练地掌握了摄谱仪,测得的几十个红移值都与资料值相差不大了。
他对遥远星体的宇宙学红移太痴迷,直到几个月后,第一场薄雪飘落在天文台的圆顶,他才把目光转向冬夜星空中的亮星。大致说来,亮星大都离太阳较近。他测量了很多亮星的光谱红蓝移(视向速度),像御夫座的五车二和柱六,金牛座的毕宿五,双子座的北河二和北河三,猎户座的参宿四和参宿七,船底座的老人星,等等,这些测值与资料值也很接近。只有在大犬座的天狼星,这颗夜空中最亮的-1.4等星上,他第一次遇到了麻烦。
他为此整整忙了两个月。快到元旦时,干爹问他:
“小哈勃,这俩月在干什么?我看你相当亢奋。”
“干爹,我正打算告诉你呢。我在测几颗亮星的光谱红蓝移时遇到了麻烦,无论如何校正,它们的视向速度都和资料值有偏差。这些天我又回过头去检查了一下夏天以来拍的光谱片,找出了和资料值有误差的所有星星。你看。”
他递给干爹一张纸,上面列着一张表:
干爹看了一遍,问:“出误差的都是近地恒星?”
“对,误差最大的是十几光年远的恒星,很近的和较远的恒星误差较小,三十五光年之外的恒星就完全没有误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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