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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鸿才也不敢朝她看，只是搔着头皮，说道：&ldo;你待我这一片心，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不过我们要好也不在乎这些。&rdo;曼璐道：&ldo;你不在乎我在乎！人家一生一世的事情，你打算请两桌酒就算了？&rdo;鸿才道：&ldo;那当然，得要留个纪念。这样好吧？

我们去拍两张结婚照‐‐&ldo;曼璐道：&rdo;谁要拍那种蹩脚照‐‐十块钱，照相馆里有现成的结婚礼服借给你穿一穿，一共十块钱，连喜纱花球都有了。你算盘打得太精了！&ldo;鸿才道：我倒不是为省钱，我觉得那样公开结婚恐怕太招摇了。太招摇了？除非是你觉得难为情，跟我这样一个下流女人正式结婚，给朋友们见笑。是不是，我猜你就是这个心思！&rdo;他的心事正给她说中了，可是他还是不能不声辩，说：&ldo;你别瞎疑心，我不是怕别的，你要知道，这是犯重婚罪的呀！&rdo;曼璐把头一扭，道：&ldo;犯重婚罪，只要你乡下那个女人不说话就得了‐‐你不是说她管不了你吗？&rdo;鸿才道：&ldo;她是绝对不敢怎么样的，我是怕她娘家的人出来说话。&rdo;曼璐冷笑道：&ldo;你既然这样怕，还不趁早安分点儿。以前我们那些话就算是没说，干脆我这儿你也别来了！&rdo;

鸿才经她这样一来，也就软化了，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说：&ldo;好，好，好，依你依你。没有什么别的条件了吧？没有什么别的，我们就&039;敲&039;！&rdo;曼璐噗嗤一笑道：&ldo;这又不是谈生意。&rdo;她这一开笑脸，两人就又喜气洋洋起来。虽然双方都怀着几分委屈的心情，觉得自己是屈就，但无论如何，是喜气洋洋的。

第二天，曼桢回家来，才一进门，阿宝就请她到大小姐房里去。她发现一家人都聚集在她姊姊房里，祝鸿才也在那里，热热闹闹地赶着她母亲叫&ldo;妈&rdo;。一看见曼桢，便说：二小姐，我现在要叫你一声二妹了。姿势倒相当熟练，一直把两只大拇指分别插在两边的裤袋里，把衣襟撩开了，显出他胸前挂着的一只金表链。他叫曼桢&ldo;二妹&rdo;，她只是微笑点头作为招呼，并没有还叫他一声姊夫。鸿才对于她虽然是十分向往，见了面却觉得很拘束，反而和她无话可说。

曼璐这间房是全宅布置得最精致的一间，鸿才走到一只衣橱前面，敲敲那木头，向她母亲笑道：&ldo;她这一堂家具倒不错。今天我陪她出去看了好几堂木器，她都不中意，其实现在外头都是这票货色，要是照这个房间里这样一套，现在价钱不对了！&rdo;曼璐听见这话，心中好生不快，正待开口说话，她母亲恐她为了这个又要和姑爷怄气，忙道：&ldo;其实你们卧房里的家具可以不用买了，就拿这间房里的将就用用吧。我别的陪送一点也没有，难为情的。&rdo;鸿才笑道：&ldo;哪里哪里，妈这是什么话呀！&rdo;曼璐只淡淡地说了声：&ldo;再说吧。家具反正不忙，房子也没找好呢。&rdo;她母亲道：&ldo;等你走了，我打算把楼下的房间租出去，这许多家具也没处搁，你还是带去吧。&rdo;

曼璐怔了一怔，道：&ldo;这儿的房子根本不要它了，我们找个大点的地方一块儿住。&rdo;她母亲道：&ldo;不喽，我们不跟过去了。我们家里这么许多孩子，都吵死了；你们小两口子还是自己过吧，清清静静的不好吗？&rdo;

曼璐因为心里本来有一点芥蒂，以为她母亲也许是为弟弟的前途着想，存心要和她疏远着点，所以不愿意和她同住，她当时就没有再坚持了。鸿才不知就里，她本来是和他说好在先的，她一家三代都要他赡养，所以他还是不能不再三劝驾：&ldo;还是一块儿住的好，也有个照应。我看曼璐不见得会管家，有妈在那里，这个家就可以交给妈了。&rdo;她母亲笑道：&ldo;她这以后成天呆在家里没事做，这些居家过日子的事情也是得学学。不会，学学就会了。&rdo;她祖母便插进嘴来向鸿才说道：&ldo;你别看曼璐这样子好像不会过日子，她小时候她娘给她去算过命的，说她有帮夫运呢！就是嫁了个叫花子也会做大总统的，何况你祝先生是个发财人，那一定还要大富大贵。&rdo;鸿才听了这话倒是很兴奋，得意地摇头晃脑，走到曼璐跟前，一弯腰，和她脸对脸笑道：&ldo;真有这个话？那我不发财我找你，啊！&rdo;曼璐推了他一把，皱眉道：&ldo;你看你，像什么样子！&rdo;

鸿才嘻嘻笑着走开了，向她母亲说道：&ldo;你们大小姐什么世面都见过了，就只有新娘子倒没做过，这回一定要过过瘾，所以我预备大大的热闹一下，请二小姐做傧相，请你们小妹妹拉纱，每人奉送一套衣服。&rdo;曼桢觉得他说出话来实在讨厌，这人整个地言语无味，面目可憎。她不由得向她姊姊望了一眼，她姊姊脸上也有一种惭愧之色，仿佛怕她家里的人笑她拣中这样一个丈夫。曼桢看见她姊姊面有愧色，倒觉得一阵心酸。

三

这一天，世钧、叔惠、曼桢又是三个人一同去吃饭，大家说起厂里管庶务的叶先生做寿的事情，同人们公送了二百只寿碗。世钧向叔惠说道：&ldo;送礼的钱还是你给我垫的吧？&rdo;说着，便从身边掏出钱来还他。叔惠笑道：&ldo;你今天拜寿去不去？&rdo;

世钧皱眉道：&ldo;我不想去。老实说，我觉得这种事情实在有点无聊。&rdo;叔惠笑道：&ldo;你就圆通点吧，在这种社会里做事就是这样，没理可讲的，你不去要得罪人的。&rdo;世钧笑着点了点头，道：&ldo;不过我想今天那儿人一定很多，也许我不去也没人注意。&rdo;叔惠也知道世钧的脾气向来如此，随和起来是很随和，可是执拗起来也非常执拗，所以他随便劝了一声，也就算了。

曼桢在旁边也没说什么。

那天晚上，世钧和叔惠回到家里，休息了一会，叔惠去拜寿去了，世钧忽然想起来，曼桢大概也要去的。这样一想，也没有多加考虑，就把玻璃窗推开了，向窗口一伏，想等叔惠经过的时候喊住他，跟他一块儿去。然而等了半天也没有看见叔惠，想必他早已走过去了。楼窗下的弄堂黑沉沉的，春夜的风吹到人脸上来，微带一些湿意，似乎外面倒比屋子里暖和。在屋里坐着，身上老是寒丝丝的。这灯光下的小房间显得又小，又空，又乱。其实这种客邸凄凉的况味也是他久已习惯了的。但是今天也不知怎么的，简直一刻也坐不住了。

他忽然很迫切地要想看见曼桢。结果延挨了一会，还是站起来就出去了，走到街上，便雇了一辆车，直奔那家饭馆。

那叶先生的寿筵是设在楼上，一上楼，就有一张两屉桌子斜放在那里，上面搁着笔砚和签名簿。世钧见了，不觉笑了笑，想道：&ldo;还以为今天人多，谁来谁不来也没法子查考。‐‐倒幸而来了！&rdo;他提起笔来，在砚台里蘸了一蘸。好久没有用毛笔写过字了，他对于写毛笔字向来也就缺乏自信心，落笔之前不免犹豫了一下。这时候却有一只手从他背后伸过来，把那支笔一掣，掣了过去，倒抹了他一手的墨。世钧吃了一惊，回过头去一看，他再也想不到竟是曼桢，她从来没有这样跟他开玩笑过，他倒怔住了。曼桢笑道：&ldo;叔惠找你呢，你快来。&rdo;她匆匆地把笔向桌上一搁，转身就走，世钧有点茫然地跟在她后面。这地方是很大的一个敞厅，摆着十几桌席，除了厂里的同人之外，还有叶先生的许多亲戚朋友，一时也看不见叔惠坐在哪里。曼桢把他引到通阳台的玻璃门旁边，便站住了脚。世钧伸头看了看，阳台上并没有人，便笑道：&ldo;叔惠呢？&rdo;曼桢倒仿佛有点局采促不安似的，笑道：不是的，并不是叔惠找你，你等我告诉你，有一个原因。她说了这么半天也没说出所以然来，世钧不免有些愕然。曼桢也知道他是错会了意思，不由得红了脸，越发顿住了说不出话来。正在这时候，却有个同事拿着签名簿走过来，向世钧笑道：&ldo;你忘了签名了！&rdo;世钧便把口袋上插着的自来水笔摘下来，随意签了个字，那人捧着簿子走了，曼桢却轻轻地顿了顿脚，低声笑道：&ldo;糟了！&rdo;世钧很诧异地问道：&ldo;怎么了？&rdo;曼桢还没回答，先向四面望了望，然后就走到阳台上去，世钧也跟了出来，曼桢皱眉笑道：&ldo;我已经给你签了个名了。‐‐我因为刚才听见你说不来，我想大家都来，你一个人不来也许不大好。&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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