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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蒙连忙回答:“仙师请问。”
洪宜玄道:“濮水府君死于何人之手?”
周蒙顿了一下,嗫嚅道:“我……我的确不知。”
洪宜玄瞥他一眼,道:“自濮水府君被害到神女庙中妖孽伏诛,其间足有九日,香客求灵应而不得,你作为庙中灵祝,为何隐瞒不报?”
周蒙分辨道:“仙师明鉴,这实在是事出有因啊!便在濮水府君出事的前夜,庙里的庶务偷吃了府君的供品,我虽然立刻惩治了那个庶务,但从那时候开始濮水府君便失了灵应。我只以为,是那庶务的不敬之举,惹恼了府君,只想尽力弥补,虔心供奉,让府君能够息怒,便万事皆休,谁料……”
周蒙话没说完,便在洪宜玄冷冷的目光下语气渐弱,继而噤声。
洪宜玄打量周蒙一阵道:“这么说来,还真是冤枉你了!”
洪宜玄问道:“关于濮水府君的死,你究竟知道多少?若等到事情水落石出,再发现你有隐瞒……”说着扫了一眼班房里简陋却不至于恶劣的陈设,“你的日子或许不会有这般好过了。”
周蒙迟疑地看了洪宜玄一眼,又低下头答道:“不敢说冤枉,不敢说冤枉,我身为灵祝,庙中出了这等大事,自然是难辞其咎。但也是等到神咤司上了门,我才知道濮水府君被害了,府君的死因么……我的确是不清楚,仙师若想弄清就里,神咤司该比我知道的多才是。”
洪宜玄冷哼一声,转身便向外走去,周蒙见了洪宜玄的态度,心一下落到谷底,僵在了原地,等洪宜玄走出两步,才鼓起勇气唤道:“仙师,那我呢?”
见洪宜玄脚步不停,周蒙完全慌了神,叫道:“仙师,仙师!”
洪宜玄已半只脚走出门外,对周蒙的话置若罔闻,边上一直没出声的象雄人孙赞却在这时轻唤了一声:“仙师?”
洪宜玄脚步略微一顿,侧头看了孙赞一眼,孙赞连忙扶住已然站不太稳的周蒙,对周蒙说:“周灵祝切莫慌张,仙师当然不会把你丢下,但神仙中人怎可被俗务缠身太久?关于那濮水府君的死,周灵祝若知道些什么,可千万千万不要瞒着。眼下希夷山的仙师都下山了,就算有什么邪佞,都远非仙师一剑之敌,周灵祝,你可要想清楚了。”
周蒙心头虽然慌乱,这时才品出味来,濮水府君的死因竟然在希夷山的仙师心中占据如此分量,再联想起神咤司上下对神女桥一案的讳莫如深,不禁心中一紧,喉结滚了两下,叫道:“仙师明鉴,我绝无隐瞒啊!自我为神道当差以来,称得上兢兢业业,一日旬休都不曾有过,希夷山不能弃我于不顾啊!”
洪宜玄看了一眼孙赞,并不回答,等了一会,才回身审视周蒙,半晌,才问道:“你当灵祝有多久了?”
周蒙见洪宜玄并未离去,连忙回答:“已有十八年了。”
洪宜玄点头道:“十八年,于大庸神道也算有功了。不过,你可知道,你犯下的这些罪责,到了希夷山后该如何处置?”
作为大庸国神道中的七品灵祝,周蒙这辈子最大的盼头,便是在府君庙中攒够功德,以待往后或许能得到拜入希夷山门踏足修行界的机会,但他负责的濮水府君庙既然出了这般恶劣的案子,这些念想,便如梦幻泡影般转瞬即逝了,不由脸色发白,喃喃道:“削去神职,流放关外,最好……也不过是在希夷山下耕种恩田。”
“不错。”洪宜玄打量着周蒙,露出斟酌的神色,“不过你也是无心之失,这样罚你,的确过于严苛了。”
周蒙扑通一下跪倒,哀求道:“求仙师救我!”
大庸民风极重气节,昔日圣上出巡街市之中,百姓尚不必跪迎,好在洪宜玄作为修行者地位超然,这一跪,便跟跪拜庙中神灵相若了。
洪宜玄摇头道:“希夷山的门规,岂能因你动摇?不过,圣人制礼,而不制于礼乐,我便破例变通一次。你在玄都任职灵祝十八年,对此地的大小神灵都熟悉么?”
周蒙连连点头:“熟悉!再熟悉不过,玄都大小神灵一千三百八十,各有神域,为防互相侵占,争抢香火,玄都诸神相互间都是知根知底,二十余年来,一直各安其隅,井水不犯河水。”
洪宜玄点点头,看了孙赞一眼。孙赞会意,拿出一张帛图,对周蒙说:“希夷山上次通筭天下神道,已是十年前了,仙师这次下山,便是要重修神图,本来此事合该由城隍庙中灵祝来做,但仙师慈悲,见你身陷囹圄……”说着请示地看向洪宜玄。
洪宜玄点了下头,道:“就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罢。”
说罢,也不管周蒙是否应承,便转身离去。
留下孙赞未走,将那帛图展开,只见正是一幅神图,记录了玄都诸神所在位置。他将神图递交给周蒙,叮嘱道:“我马上差人送笔墨过来,周灵祝千万要慎重落笔,这神图是要上达希夷山的,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周蒙接过坊图一看,图上神灵所在之处错漏颇多,就算用“十年前的旧图”为借口,也不禁让人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希夷山发下的神图,若不是,那位仙师要一份精确的神图,又是为了什么?希夷山若要通筭神道,按规矩,早半年便会有神谕通告天下,为何这之前没听到半点风声?
只是这怀疑的心绪刚浮起一丝,周蒙便立刻掐断了,不再敢细想,只是卷起帛图,抿嘴润了润发干的嘴唇,只犹豫了一下,便压下忐忑的心思,应道:“好。”
三学街南侧雕星楼上,李蝉夹了一箸凉拌春笋入口,又剥开一颗花生,两指一揉,便解却花生的紫衣,抛入口中,眼神越过临街的开窗,望向把守森严的西都府门。
脚边响起一道若有若无的猫叫,伴随着尖细的声音:“想不到那区区西都府的风水镇物也有些门道,咱尝试几番,也没能潜入进去,呸,要不是那道士身怀飞剑,我不便跟得太近,怎会被区区风水镇物阻拦!不过咱虽没入府,也守门的几个丘八口中听得,那象雄人与那道士,怕不是去探监,找濮水府君庙里那位灵祝去了。”
李蝉低声道:“濮水府君庙……”
徐达叫道:“想不到,想不到啊,神女娘娘那一桩案子,竞与这些人有干系!”
李蝉沉吟片刻,摇头道:“此人逼迫聂三郎画神图而不得,找这灵祝,想必也是为了神图。不过看这道士的打扮,该是师从希夷山的,希夷山统领天下神道,只为了一幅神图,为何要用这样的下作手段?”
徐达问道:“阿郎英明,英明啊,也不知那图上是否有我雪狮儿君的名号……”
李蝉皱起眉头,指节有节奏地轻扣桌面,心中萦绕着那落头氏弑神的情景。
他又回想起那落头氏逃入人群间的背影,回忆却并未随之追溯到那希夷门人所在的环采阁中,反倒是如街市中飘上夜空的飞灯般,越来越高,逐渐俯瞰玄都城,环城的雄墙在夜空下仍如铁铸一般巍峨,城内的万家灯火中,升腾氤氲的檀烟却正被夜色蚕食,逐渐消失于香灰与冷却的鼎炉间。
脚边的白猫喋喋不休,李蝉也如旁桌的凡人一般置若罔闻,只是心中低语:“竟是要诛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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