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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措手不及（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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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青萝暗暗下定决心——在这场战争中，她会保住自己“五禽卫”的官爵，而柴治平不能由别人来杀，影响她一生的人，怎么能死于肮脏的叛乱之中呢？只能死在她手上。

“张大人，我去杀了叛军首领吧——就是‘柴’字大旗下面那人。”

张安世回头看了她好一会儿，郦青萝暗自惊心：他发觉我的想法了？

“不行，不能让你身处乱军之中。”

“可是，张大人……”

“你就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张安世不容置疑地说完这句话，转过头去继续观察军情。

须臾的愕然之后，郦青萝回顾一个月以来的过往——下降到剥牛坑底之前，张安世安排她和刘贺、张怡舞、陈汤坐一处吊笼，而让四禽卫坐另一架吊笼。回归之后，张安世丝毫没有追查虎卫、猿卫、鹿卫、熊卫死亡的原因，也没有追究为什么最后只有她、刘贺和张怡舞三人幸存，无论是谁都会认为两件事有微妙联系吧？而张安世看到她从堰塞湖洪水中脱险，似乎心头去了一块大石，目光里多了别的意味。

郦青萝忽然想起，自汉武帝以来户籍造册已臻完善，张安世对身边每一个人都会清查背景资料，历史不明的不会留在身边，甚至有寻个理由发配至朔方城戍边的。而她自成为张安世的侍卫以来，从未因她历史无从可查而质疑什么。

郦青萝摘下面具，她第一次在张安世面前摘下面具时，也是这样的动作，那时她懂得用什么手段才能留下，那时她以为张安世纯粹出于日后占有她的臆想才会留下她。

张安世曾托她去买襦裙，托辞是那人身材和她一样，按照她的喜好买就可以，暗示如果她愿意尽可以留下。彼时郦青萝买回之后尽数给张安世，他的眼神里有些失望，她揣度张安世变着法的想买给她，只是想把她发展为地下情人，而她并不想自降身价，她在等待生命中的另一个柴治平。

直到现在，他说“你就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他的眼神里有祈求、渴望和焦虑，郦青萝终于明白，从来没想束缚她、禁锢她，他想的，只是她平安喜乐。

战场上布满龙蛇飞舞的血迹，仿佛一副汪洋恣肆的草书，残酷而华丽。绿色头巾的上官家臣已经见不到了，只有白色赤色衣衫的叛军与褐衣的骠姚大营缠斗在一起。

“桑家的残响，只有这个程度吗？”夏侯将军血透重铠，长剑砍崩了好几个缺口，仍然叫喊着。面前是同样重伤的李颜光，嚣张的神态已经褪去，他很想让对方永远闭嘴，然而体能很难支撑下一回合。

李颜光知道对面的夏侯将军也是如此，此时无关正义与邪恶、无关立场、无关是汉人还是匈奴人，谁还有余力砍出致命的一刀，谁将在竹片上写下自己的传奇，以供后世血气方刚的少年的膜拜。

李颜光不甘心，平日只有他猎杀别人、欺辱别人，他像狼一样掠夺别人，听别人的哀求与哭号，怎么能沦为别人的刀下之鬼？

他举起弯刀，最后一次向夏侯将军劈去，而夏侯将军胳膊伤可见骨，已无力格挡，其他士兵沉浸在厮杀中，根本没余暇关注他们两个。夏侯将军感到自己全身的血停止流淌，静静地望着弯刀劈来的方向。

弯刀即将挨上他额头的一刹那，李颜光身子突然向后倾覆，刀尖只是在夏侯将军额头上划了道血痕。夏侯将军难以置信地看着弯刀掉落在地，他抬头时，看到无数细微的金砂在一个人形周围滑落，刘贺显出形迹，他将自己的长剑从李颜光身上抽出，一边在袖子上擦去血渍，一边向夏侯将军走来。

虽然刚刚得救，但夏侯颇还是难以预料刘贺的行动，他可是被霍光和上官太后废黜的人啊，假如他与叛军同流合污，而自己不争气的腿脚，已经难以迈动了。

刘贺扶起夏侯颇，将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带他向后面退去。

夏侯将军鼻腔一酸：“海昏侯，你……”

“如果你死在这里，未央宫会被烧成瓦砾。”刘贺冷冷地说，“我毕竟还是刘氏血脉，不想看到祖宗的基业像秦始皇的阿房宫一样化为灰烬。”

夏侯颇心里一阵酸楚，他知道刘贺想到了一点——假如霍光死在这里，桑家和燕王刘旦的家臣会另立一个傀儡皇帝，而他们的威望无法让整个大汉朝信服，中原将四分五裂、滑入军阀混战的地狱。他坚信这一点，才会答应霍光接过骠姚大营的旗帜，他一直告诫自己：像祖先夏侯婴一样终于大汉朝，而不是终于霍光个人。没想到和他同一理念的，竟然是在位二十七天就被废黜的海昏侯。

相互扶持的两人忽然看到霍光在二十步开外用弩箭对着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铮”地一声韧响，一支三棱锥头的弩箭向他们飞来，蹭着夏侯将军的肩膀，射到后面。两人扭头望去，一名叛军胸口的箭杆尚在颤抖，手中举着双刃斧，瞪大眼睛摔倒在地。

霍光一边给大力蹶张弩上箭，一边大声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剩下的叛军犹为凶悍，骠姚大营渐渐不支，朱甲虎贲与玄甲骑兵非死即伤，原本守着百官的执戟郎中也投入战斗，渐渐消耗在绞肉机般的缠斗中。

刘贺自忖能隐身逃出生天，可这凝聚六代先帝的未央宫怎么办？承载着大汉朝国祚的朝堂百官怎么办？

尾随叛军而来的勋贵世家还在观望，在未央宫军队与叛军决出胜负之前，他们绝对不会将珍贵的私兵投入战团。刘贺赶到霍光身边，急切地说：“大将军，无论你还留着什么后手，现在是使出来的时候了！”

“贺儿，你跟我来。”霍光依然认为刘贺是他的血脉，“没有后手，汉武帝将朝堂托付于我，我只能陪着朝堂走到最后。而你，可以在沦陷之前离开。”

霍光指向柏梁台：“张安世在那里，他带着一千士兵把守柏梁台，那里有从未央宫前往建章宫的凌空阁道。你能从那里前往西码头，顺渭河而下。”

“张安世呢？他为什么不来这里增援？”

霍光的面容好像老了十岁，苦笑道：“如果他有心助我，早就带兵过来了——张安世另有打算，他们张家从张汤甚至祖父时代，就和勋贵世家交情匪浅，他一直认为我是佞幸进位，是暴发户。”

刘贺一直以为张安世是霍光的铁杆亲信，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他忽然意识到在这宏伟壮丽的未央宫里，很少人有与之匹配的品德。那些貂珰大臣们像赌徒一样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血管贲张地投下自己的筹码，如果对自己不利，哪怕眼睁睁看着大厦在面前倾倒也无动于衷。可笑的是命运无常，没有人能预知赌局的走向。

“如果大汉朝这么容易风流云散，也不能称之为大汉朝了。”霍光拽着刘贺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去，“些许乱局就像感冒发烧，让身体里的病灶显现出来，才好根治。”

刘贺听霍光咬牙切齿地说：“这些老勋贵都有黑材料在我手上，事后我要狠狠整治一番。特别是赵家，领头的是蒲类将军赵充国的儿子赵印，一直尾随在叛军后面，游而不击，殊为可恶！贺儿，你暂且忍一时之怒，隐身走水路罢，待你回来，看吾替你涤荡秽乱、重振朝纲……”

刘贺心中黯然，老勋贵和张安世的冷血让霍光略带神经质，这一代人的风流要被雨打风吹去。霍光牵着他去柏梁台，等于向张安世低头、让渡一部分权力。刘贺忽然站住，霍光倏地感觉手里一空，额头的皱纹挤在一起：“怎么了？”

“唰！”一道白虹跃然于掌中，刘贺抽出长剑，声音不高但笃定地说：“现在还不是逃亡的时候！”

霍光眯起眼睛望着刘贺，离他们不足三丈的地方，叛军已经如手术刀割开夏侯将军的阵线，嗷嗷叫着冲过来，一瞬间，时光仿佛静止了，渔箭离开弓弦在空气中逡巡不前，飞溅在刀刃上的血珠凝住不滴，狠戾与狂暴停驻在叛军扭曲的五官上。

暮地一声长叫，七八个叛军挥刀向旁边劈砍，似乎在与隐身的敌人战斗；又有六七个叛军在地上滚来滚去，似乎被火焰灼烧。距离刘贺与霍光两丈远的地方，仿佛横亘着一道看不见的火墙，任何胆敢接近他们的叛军都被“烧”得抱拳舒腿、满地打滚。霍光定睛看了一阵，冷笑道：“没想到未央宫的地下，有这么多蛇。”

几百条蛇从地砖缝里钻出来，涌向叛军，似乎被无形的乐曲驱驰着。刘贺在未央宫的宸顶之间眺望，看到一个披着兽皮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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