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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八十二话 暗香浮动月黄昏（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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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刚下过冻雨，地上湿漉漉的，沈珏照例又卷了身暗香舫的缱绻美人香打道回府，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他似乎醉得厉害，由贴身小厮阿星在一旁帮衬着，才勉勉强强地站稳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他极善音律，然而眼下却听不出他嘴巴里哼哼唧唧的究竟是什么，他的贴身小厮司空星身形单薄，一边用了全身的力量撑着他往府里走，一边轻声说道，“殿下，咱们到家了，您留神脚下，别绊着了……”

沈珏半个身子都倚在阿星身上，他微微侧头，唇角一牵，一股子淡淡的酒气就钻进了阿星的鼻子。

“你这……小机灵鬼，以为就你看见门槛了吗？”沈珏用手中的乌金折扇虚点了一下阿星的额头，浅笑道。说着，他忽然把阿星一推，自己一甩衣袖，向着门槛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我倒要看看谁家门槛不长眼睛，敢绊本王……”

“啊啊……殿下……”阿星发出一声惊呼。

不偏不倚不意外，翎王就被自家门槛给结结实实地绊了个平地摔，直接摔进了自己家。一群下人大呼小叫着，七手八脚地拥了过去，随后跟上的阿星倒是没有先急于查看王爷有没有受伤，而是招呼人先把翎王阁的大门掩了，仿佛不想让外人看见翎王殿下的窘态。

门一关，阿星才转身奔向沈珏，沈珏此刻已经自个儿从地上坐起来了。

“殿下，您没摔着吧？”阿星半跪着，略有犹豫地问道。

沈珏伸手扶着后脖颈，闷声哎呦了一声。

“受伤了？”阿星听见他的声音，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紧张的神色，“我这就去召大夫给您瞧瞧！”

“无妨。”沈珏摆摆手道，“扑倒的时候就怕脸着地刮了我这花容月貌，所以脖子有点用力过度了。”

阿星：“……”

说着，沈珏站起身来，刚才这一跤摔得挺结实，宝蓝描金的簇新锦袍被泥水染脏了，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倒是连个泥点子都没溅上。不过，刚才还晃得站都站不稳的翎王殿下，一边活动着脖颈一边大步一迈，眼神清明，迷离酒气一扫而光。

阿星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跟在翎王身侧。

“东西送到了？”沈珏低声问道。“你阿姐的事情，实在意外，我也是没想到岚妹妹性子这么烈，轩辕朔都是把尸骨了，她竟还真会为他拔刀相向。”

“殿下安心。所幸长姐是个半妖，人间修行虽然到此为止了，但秋蝉和尚保住了我姐姐的命。”阿星垂首道，言语间没有太强烈的情感波澜。

“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岚的这一刀，把秋蝉斩了个失魂落魄，便宜独隐那黄雀捷足先登了，到底还是到了父王手里。”沈珏不禁磨了磨后槽牙道。他阔步穿过碧瓦长廊，刚巧经过梅园，一支花枝长得肆无忌惮，牵着翎王的袖子轻轻一刮，他足下一顿，目光落在那支梅花上，见鹅黄色的花瓣微微颤动，十分娇美可爱。

“轩辕被斩首，此事实在是诡异，其实，我鼓励他去攻永夜城，一半为他的仕途着想，一半出于私情，报你们司空兄弟的亡国之殇，没想到却是害了他，父王在这个节骨眼选择鸟尽弓藏，我起初以为他是忌惮十五哥与轩辕家的这场联姻，后来听说他在四处寻找轩辕的头骨，才隐隐觉得，此事不简单。”沈珏盯着那支梅花，不禁叹了口气。

“是，自从轩辕公子打开了九天的镜子。陛下就开始惴惴不安了。”阿星说道。

轩辕朔攻打永夜，当年在朝堂之上，意见分为两派。一派主战，主张彻底灭了敌人的狼子野心，将北境纳入帝国疆土，一派主和，因为当年战局优势明显，具备优势的谈判条件，不必远征讨伐，也足以让白颊臣服。最终主战派优势，很大程度上跟轩辕家的立场有关，而建议轩辕朔去说服父亲支持自己的人，正是翎王沈珏。

轩辕朔主战，是因为他在北境见识了白颊好战的个性给百姓带来的无止尽痛苦。他天性活泼好动，却在成长最该欢蹦乱跳的那些年因为身体关系无法行万里路，只得闷在家里读万卷书，遍阅历史长河的变化，便觉得名位皆虚，丢进时光中都是寂寂尘埃。轩辕朔出身名门世家，又因为自身视野，对仕途与权力没有企图心，看见家人好友笑语盈盈，就觉得幸福，因而也希望这天下都是这样。他不好战，却心里清楚战争是实现和平的手段，在对白颊的战役上，他主张一战到底，对于这种好征战的民族，如果不彻底让其熄灭，星星之火，迟早燎原。

沈珏支持轩辕朔，却没有这般澄澈单纯了。跟阿星说的话，多少也有些冠冕堂皇。内心深处，他只是不想看沈复高枕无忧，他对父亲对自己的忽略耿耿于怀，我有本事能让你注意到我的，他想。从小到大，看自己的同胞哥哥沈璧，一言一行似乎都颇受沈复关爱，他心里很是难过，他小小一个人儿，琴棋书画样样出色，尤其是一把七弦琴，弹得不逊色于任何金陵的顶级乐师，醉心音律的父亲依然不看他一眼，连母亲都觉得他与花草讲话，视他为不吉。

我做错什么了吗？沈珏一直想不通。

直到在九天修武，与穆青君和轩辕朔结为好友，他的这份孤独，多少散了些。虽然也心里清楚，身为皇子，别人没法把他彻底视为平等的同龄人，所以青君与轩辕还是更亲厚一些。但他也开心，那年春天，与轩辕朔讨论将军令的音律如何能够征服九天诡器，穆青君这一介武夫在旁边无所事事地翻着书，漫天松香都好像是暖色的。

这样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少年也会长大成心思沉重的大人。他支持轩辕朔的最后一次远征。真正的私心是这次战役后，神武将军的赫赫威名，会让沈复夜不能寐。

怎么都没想到，沈复的不安全感远胜于他的预测，甚至在这场战役还未大胜之前，就静悄悄地以鹰符调兵遣将，以莫须有的谋逆之罪，把整个轩辕家都推入了深渊。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那一夜，轩辕岚一身孝衣，拿着只白纸鸢跟自己说，“放了我吧。”他知道这是对沈璧说的话，但内心绞痛。何至于此呢，倾其所有地保下这一人，连自己都认命了，希望她嫁给十五哥，免了千里流放之苦，像这天下大多数女子一样，忘记自己的姓氏，但是可以平安地活下去。

如果轩辕朔还有一口气，大概也希望妹妹如此吧。

但那晚他鬼使神差，对她说，轩辕朔身首异处，头骨不知所踪。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这只会让她对于沈家的憎恨，在迷茫过后，伴随着不解，越来越浓烈。连同姓沈的自己，恐怕都会让她讨厌吧。

想起来就觉得心痛得好像要窒息一样。

可是，我从来也没喜欢过姓沈啊。沈珏想着，指尖微微用力，把那支梅花一折，说道。

“梅花正在季上，挑一些开得好的，送去暗香舫吧。”

阿星作了个揖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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