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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锦正奔波于南直隶境内的苏州、常州、镇江、松江、扬州等桑棉种植区域的时候,江南织造局总管太监王程逸也踏入了浙江布政使司衙门的大门。
浙江左布政使在万历四十六年便以老病求去,右布政使吴士奇便成了浙江一地钱粮税赋的唯一主管官员。
王程逸对吴士奇还是颇为敬服的——或者说太监们对于所有清正廉洁的官员都保持着相当的敬畏。正是由于地方上有着这么多铮铮铁骨的官员,大明才能在名相陨落、皇帝怠政、外敌入侵、两党争鸣的境况之下坚持这么多年,甚至看起来还有一丝丝中兴气象。
如果不是他们甘于清贫地恪守大明的律法,地方上的豪族恐怕早就把大明的利益给瓜分的一干二净——当然,这也少不了各地镇守太监的推动。就王程逸所知来看,万历年间派往各地的矿监无人不贪,那贪得最多的还在太监中混了个“太仓银山”的雅号。
这位浙江布政使在大明的二品官员中应该是最穷困的那几个之一了,就连身上那身绯色官袍都洗的有些褪色,有几个不显眼的地方还打上了补丁。
他看着面前站着的吴士奇,恭敬地拱手道:“吴大人,咱家有皇上旨意。”
吴士奇是个面容清癯,留着三尺长髯的老者。听见王程逸的话,他连忙撩开官服下摆,跪下道:“臣吴士奇接旨。”
王程逸连忙把吴士奇扶了起来,说道:“皇上的谕旨是让咱家单独告诉吴大人一人,免得走漏了风声。”
吴士奇有些疑惑地将王程逸带到了自己的书房,叫来几个巡盐兵守在门口。
听完了王程逸的来意,吴士奇不禁拍起了自己的大腿,大喜道:“老夫早就想动这些所谓的世家大族了,只是囿于势单力薄,成不了事。现如今有了皇上的谕旨和公公的助力,何愁大事不成!”
没想到这老头儿比自己想得还要激动,王程逸哭笑不得的拉住了红光满面的吴士奇,说道:“此事还需和底下各州府的知府商议才是。”
吴士奇则是一瞪眼,断然说道:“现在浙江左布政使一职暂缺,那钱粮税赋之事便是老夫这个右布政使一力担着!底下的人若是哪个敢炸刺,老夫就是直接去了他们的官服,谅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好!够霸气!
王程逸忍不住要为这老大人喝彩了。若是吴士奇不肯担这个责任,说不得黄锦和张维贤便要下手镇压几个官员,这样才能压住江浙三大家一系官员们的气势。但这样一来又会给皇上添不少麻烦——从古至今每一个任用厂卫大肆逮捕官员的皇帝似乎都没什么好名声。
好一点的像当朝太祖和成祖,落了个杀人狂魔的名声;差一点的像本朝武宗,便因为放任刘瑾乱政而导致他身后的名声就像是一滩臭烘烘的牛粪。
好在吴士奇毅然决然的接下了这个担子,这样一来故事就变成了忠于皇帝的文官和那些贪污分子之间的斗争,任谁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王程逸长身而起,向吴士奇一揖到地:“老大人高义,咱家在这里谢过了!”
吴士奇则是像赶走一只蚊子一般轻松地挥挥手,说道:“老臣只是秉承皇上的意志,去斩除大明的国贼罢了。请公公放心,有吴士奇在,浙江出不了乱子!”
说出这句话的吴士奇心中很是畅快。老夫几十年的清贫,终于有了做一回海刚峰的机会!一回首已是百年身呐。若是刚峰公在天有灵,想必会很欣慰吧!
大明,还有海刚峰一样的人!
王程逸似乎也有所触动,在原地矗立了很久,像是一座沉默的石像。
...
等到黄锦回到杭州的时候,南直隶那边的消息早就到了陆家、苏家、程家的手里。这下子他们也顾不上隐藏行踪了,陆成和苏步经当天便急吼吼的跑到了杭州程云风的别业,一直到黄锦走进织造局的大门为止,他们还是没有出来。
王程逸笑着把锦衣卫的消息告诉黄锦的时候,他正在吃王程逸从灵隐寺买来的素斋。黄锦闻言笑得乐不可支,连眼泪都出来了:“看来这几家人是坐不住了。可是现在他们能往哪儿去?除非他们能举族飞升,不然绝对逃不出咱家的手心!”
确实。朱三以强力手腕拿下了锦衣卫浙江千户所之后,他们的人手已经相当宽裕了。再加上锦衣卫暗线的重新启用,现在程家人就算放个屁,黄锦都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再加上张维贤牢牢守着织造局的织工们,新式织机的消息也一点儿都没有泄露——经过这段时间的赶工,织造局的旧式织机已经全部被新式织机所取代,只待开足马力,大举生产了!
陆成再也不见了当日的从容,正绕着池塘旁这方小小的茶桌不断的绕着圈子;
正坐在椅子上的苏步经和程云风也是一脸的灰败之色,连旁边小茶炉上咕嘟咕嘟响着的水壶也没人去理会。
苏步经一脸的焦急之色,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了:“松江的宋知府送来了消息,朝廷确实要对咱们三家下手了。要不…我们走吧?”
旁边的陆成一下停了下来,挥舞着双臂,活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跑?你跑到哪儿去?要我说不如放手干上一场!”
正躺在椅子上假寐的程云风睁开了双眼,带着些嘲讽的看向陆成:“陆家主,你这话就说大了吧!放手干一场?要我说这法子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就算朝廷要治我们三家的罪,最多是充军流放;你这放手一搏…是盼着你老陆家早日断子绝孙呐?”
陆成气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等着朝廷来拿人?”
程云风在心里暗自鄙视着陆成的不堪。他不禁有些怀疑起了陆老家主的眼光,怎么会把偌大的陆家交到这个毛头小子手里!
强忍着心中的不耐,他缓缓地说道:“上次老夫就说了,就算是皇上出手,也得讲究个堂堂正正。否则现在哪里还有你我聊天的余地,锦衣卫早就进了家门了!”
陆成和苏步经这才算是安下心来,盘算着如何应付过去这一关;而程云风则是默默的叹了口气,心中感慨万千。
若是苏老家主还在世,陆老家主尚未退隐,自己何须跟这两个毛头小子一起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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