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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喧哗声上面鲜明可闻,许筠冷漠地望着洗漱池前镜子里的自己,“我觉得我在走一条错误的路。”变得不是自己,虽然仍旧热爱科研和医学,但被一些事情渐渐分去精力,习惯性依赖外界的帮助,太过安逸,疲倦感涌上心头,曾经不需社交,不需奉承,现今都做了。
林岑安也透着镜子看她的眼睛,无奈道,“你不轻松。”如今她隐藏起锋芒试图融入,他不是看不出,孔宸南表面温柔实则强势。
他想起那个刺耳的称呼,苦笑,“你不应该受制于任何人,在国外的夜晚,你吸引我的正是那些不确定性和强烈的自我意识,筠,这不是你唯一的路。”许筠平静如水的心激起了涟漪,不是唯一的路,对了,一直以来,她都试图按照条条框框走最普遍的路,却忽略了实验本身的价值应该被认可。
舒展眉头,她转过身抬眸,眼神明亮,恍然大悟道,“你说的对,岑安,”薄唇轻贴于他的侧脸,落下柔和的一个吻。
“你真是我的宝贝。”她急切地打开门,想起无意间看到的国内青年科学家基金论坛的推送,就在两周之后,她或许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步伐轻快。
楼下在餐厅的孔宸南早就注意到离席的两人,他等了半晌,还是耐不住来到楼梯口,等许筠下来,看到身后不远处的林岑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去了很久。”他口吻温和,想去握她的手,被避开。许筠抬手顺过额前的碎发,坦然直视他道,“宸南,如今我想通了,一直依赖你只是权宜之计,最终还是要我自己去做才能有结果。我有点事先走了。”孔宸南的表情阴郁,他一直以来对许筠的认识或许都还停在当年,需要他的体贴和帮助,需要他来协助她走得更远,但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他倏然明白,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她已经足够优秀,优秀到自己也可以,是他限制了她的路。外面雨水淅淅沥沥,天空却是骤然的明亮和晴朗,白日焰火般的雨水冲刷着街道,她没有带伞,走出大院在街边随意拦了一辆出租车,乘上车,她给李之瑜打电话,语气难掩轻松,“之瑜,我要搬出去住了。”
李之瑜太过惊讶地再次问道,“你说什么?搬走,搬去哪里。”许筠的指尖轻轻敲打座椅,心情似乎极好,像是心血来潮的决定,“嗯,我那间房子搞定了。驾照?国际驾照也转好了,明天就去取。”她其实一直有一套职工的福利公寓在学校附近,不过没有住过,她想好了,搬到学校附近,去实验室和医院都方便。
挂电话的时候,李之瑜还是久久不能回过神,很久没有见到这样情绪起伏变化的许筠,手里的病历夹差点掉在地下。她这是吃错药了吗。
“还有两周。”回到实验室,她打开电脑,一旁的研究生惊讶于她休息日还来实验室,她思路清晰道,“我们去参加,需要做两套演讲的ppt,全英文,把近期所有的成果和有意义的实验数据都放进去,发给主办方。”
其中一个研究生跟她比较久了,指着那封邀请函惊喜道,“我懂了,筠姐,如果我们能入选首都召开的医药类青年科学家基金项目,那就不需要等第一批省基金组审批了。”这个会议,只遴选寥寥数人参加甄选,都是杰出者,学校每年最多一两个人入选最终环节,公平竞争,不论资排辈。
他们站在许筠身后,从未怀疑过,她是那个有能力入选的人。
她搬到了学校附近,像是回到了博士论文答辩毕业期,早上六点起床去实验室,晚上十一点回来,昼伏夜出,中午就在食堂解决,没有休息,没有周末,心如止水般,屏蔽了外界的一切。
那天晚上,她钥匙落在实验楼办公室,电梯检修,她只好顺着蜿蜒走廊,气喘吁吁地爬到十楼,听到对面传来脚步声,她屏住呼吸,抬头看到来者。
“这么晚还在这?”孔宸南这几日比之前瘦了,许筠听说他前几日得了气管炎,脸色青白。与他隔着几步,她说,“家门钥匙忘里面了。”孔宸南轻轻点头,笑容勉强,叹息道,“我这是彻底出局了?”他错在试图想要以她最珍视的东西要挟她,错在占有欲。
“宸南,我有东西给你。”许筠犹豫间打开办公室门的密码锁,走到桌子前,移开半杯凉掉的咖啡,从堆满回访表和书籍的桌子上勾出一串钥匙,从钥匙环上取下其中一把,她转身看向倚在门口神情不解的孔宸南,笑容舒展道,“这是我家的钥匙,如果你想,随时可以来找我。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许筠松了口气,她想了许久,还有一把钥匙上周给了岑安。
在她的等待里,孔宸南接过钥匙,沉默地望向许筠,在昏暗里,她像是手术室的无影灯,明亮,不刺眼,温柔的橙光打在脸上,他的话语梗塞在口中,她漂亮地夺回了主动权,他不正是喜爱这一点吗。不屈服,不从大众,保持自我,作为科研工作者,清醒和质疑是最重要的,而不是依附于他,这才是许筠。
他内心的喧嚣已经趋于平静,目光与她相接,笑说,“嗯,预祝你成功。”
周五晌午,许筠要带着团队坐飞机去京作最后的汇报,她不知道林岑安也在这趟飞机上,为了不被她发现,他硬是等到最后一刻才从隔壁候机室过来登机。几天前,他收到孔宸南一条短信,短短几行字,那日我要手术,你能否去北京替我看看,她有多么耀眼,附了一张电子邀请函。
周六,薄雾笼罩起整个半球状的大会议厅,指路的牌子自停车处便一路指引参加的学者到门口,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林岑安能看到不远处瘦削而立的身影,冰凉的黑发拢在肩头,她会紧张吗,会像自己坐在钢琴前般那样手心出汗吗。
会议伊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坐在台上,她穿着朴素的格子衬衣,静静地阅览手里的资料,目光专注柔和。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年纪稍轻的评委,都露出尊敬的神色与她打招呼。台下的学者,有年轻,有年长,有发过无数论文的大牛,也有籍籍无名的新人,他们穿着正装,阅览者汇报名单,小声谈论相关的课题研究。
许筠坐在前排,前一夜熬到了叁点还没有睡意,跟学生一起捋思路,模拟提问环节,ppt过了又过,早上起来喝了一大杯咖啡,此刻镇定无比,但她的手心却是不停冒着冷汗,说不紧张是假的。宣布开始之后,按照流程安排,每个课题组介绍所在机构,项目名称,主要负责人,然后开始汇报。坐在最后的林岑安几乎听不懂前几位汇报人的项目内容,虽然是熟悉的英文,但充斥着很多晦涩艰深的专业词汇,都很强,不分上下,他看得出,问答环节,其他评委会拎比较必要的点出来问,而如果是中间那位女教授的问题,很少有人能顺利回答。
轮到许筠上场了,她今天穿着一袭修身的黑色西装,站在台前,先鞠了一躬。“大家好,我们是来自南滨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的课题组,我是负责人许筠,我们汇报的课题是,循环肿瘤DNA指导下使用联合肿瘤药物HER2扩增转移性结肠癌。”许筠说完课题名称,那位女教授镜片下的眼睛折出锐利的目光,她打量许筠许久,又重新回到手中的文稿,对着ppt看。
她的汇报流畅顺利,详略得当,几乎挑不出错误,镇静自若地应对了几个尖锐的问题,也回应了目前依旧存在的问题。到最后,女教授来来回回审阅ppt,慈祥地看向她问道,“我看过你之前的几篇文章,都是美国实验室发的,你这一篇的创新和前瞻点都是建立在之前的基础上,从前景来看,在美国继续做会更加快的出结果,你为什么回来?”
跟那日惠子男朋友问了同样的问题,许筠认得这位老教授,她是胃肠外科领域少有的杰出的女性,曾经多次因为提出大胆新式手术治疗方式而受到质疑,许筠住院医时期一直从视频上学习她的操作视频,阅读她的课题和文章。
今日有幸站在这里,她微微侧身仰起头,对上教授的目光,没有丝毫怯场,“国内罹患结肠癌的比例越来越高,我们医生的治疗方案也都在不断进步,预后也很好,提供了更多的临床病例。更重要的是,我想把国外创新的研究思路带回来学习,即便出成果需要很久,但能让国内掌握专利权,这一点大家应当都认可。”台下掌声不断响起,女教授含笑点点头,跟周围的几位教授讨论了一番。许筠望向台下时,瞥到一个人影,她用力挤挤眼睛,没有认错,然后露出释然的微笑。
会议结束,许筠挤上台前,找到被年轻学者包围的那位女教授,她也看到了许筠,直接向许筠伸出手来,“孩子,有机会可以加入我的团队。”她身后的学生递过来一张名片,许筠接过后再次深深鞠了一躬,“我很敬佩您。”
“身为女性,在医学上,在外科,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但你要坚持,保持清醒和你自己的判断。”女教授紧紧攥了下她的手,“保持联系。”
许筠转过身,走下台,朝会场门口走,前几步还平稳沉缓,走到已经能看清门口那个人的脸时,她步伐加快起来,一路小跑,奔向穿着笔直黑西装,对她张开怀抱的林岑安。“Yun,youarethebest.”他将头埋在她颈窝,亲吻她的侧脸,紧紧搂着她腰身,将她抱起来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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