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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第1页）

那听差见里面有响声，知道是杨杏园醒了，便推开门进来，替杨杏园打洗脸水。

杨杏园指着窗外的杏树，问听差道：&ldo;那树是谁家的？&rdo;听差道：&ldo;是这山上庙里的。&rdo;杨杏园问道：&ldo;他那杏子卖不卖？&rdo;听差道：&ldo;怎样不卖？而且他们当家师不在这里，您随便给小和尚几个钱，他就卖了。&rdo;杨杏园便在身上掏了一块钱，递给那听差。说道：&ldo;你在和尚那里，随便和我买些来。&rdo;听差接了钱去，趁天气还早，就摘了许多杏子下来，便找了一个干净蒲包，一齐一装。一刻儿工夫，就拿来了。杨杏园收下，也没有问他。

到了十点钟，华伯平和吴碧波还都没醒，杨杏园拍着窗户道：&ldo;看日出呀，还不起来吗？&rdo;他两人先后起来，只见日上三竿，都也好笑。这里的听差，见客都已起来，摄拾掇拾桌子，便提了一个提盒来。揭开盖子，里面是一盘包子和热烧卖，三大碗八仙面，便一齐摆在桌上。杨杏园等三人，扶起筷子一吃，居然是城里口味。

杨杏园便问听差道：&ldo;这也是你们厨子做的？&rdo;听差笑道：&ldo;哪里做得出来！就是做得出来，也没有这样新鲜。&rdo;华伯平道：&ldo;那是哪里来的哩？&rdo;听差道：&ldo;今天是柴总长在山上请客，借的是贾总长的屋子，离我们这儿只一点儿路。他们连点心午饭晚饭都预备好了，趁天亮由城里搬来的，东西多得很。他们的厨子，和我们这边是熟人，这些点心是让过来的。&rdo;杨杏园道：&ldo;请的是些什么人？&rdo;听差道：

&ldo;请的一大半是外国人，听说还要开会呢。&rdo;杨杏园道：&ldo;有几个外国人，是银行里的吗？&rdo;听差道：&ldo;那就不知道。&rdo;华伯平笑道：&ldo;你问这话，我明白了，你们新闻记者好厉害，简直有fèng必钻。&rdo;杨杏园笑道：&ldo;你以为我要在听差口里，探出老柴请的客呢。其实是因话答话。我要真是个访员，走到山下去，把汽车号码一记，回去把本子一对，就知道谁来了。还不用着问呢。&rdo;华伯平道：&ldo;这果然是个好法子。&rdo;杨杏园道：&ldo;你说是好法子不是？可又不尽然。有一次，于总理的自用汽车，停在丁总长的公馆门口，此外还有几辆汽车，一路停着。有一位访员，由此经过，他一按灵机，心里恍然大悟，马上回去报告，说是于总理在了总长家里开会。编辑先生又嫌光说开会，太空洞了，便加了些作料，说是内容秘密，无从得知。但微闻不出某某数问题。后来一打听，哪里是于总理到丁总长家里去开会！原来于总理家里的老妈子，带了一个小少爷，到丁家去玩。你想，要根据汽车号码去找新闻，岂不大大失败？&rdo;华伯平道：&ldo;这却是有趣的事，可见世上的事，真是加不得一点揣摩。&rdo;杨杏园道：&ldo;你刚才说明白了我的用意，以为我猜他们是商量借外债呢。其实要商量借外债，在政府也是公开的秘密，不用得躲到西山来。依我想，大概是他们商量做买卖。&rdo;吴碧波道：&ldo;他们大家伙，还做买卖吗？&rdo;华伯平笑道：&ldo;怎么不做买卖？而且做买卖和做官，有连带的关系。譬如外省禁烟，抓来的烟土，就可以想法子把它变成一种货物了。早年我们有个同乡在川边做官，到了月底发薪水，不发钱，却照市价，用烟土来发薪水。真是做好一点儿差事的，一个月的薪水，有挣整担烟土的。那个时候，我在汉口，他寄钱来做某项费用，也是土，不是钱。据他来信说，他们因为受了烟土，不得已而经商。经商惯了，倒反要贩些烟土来卖。

这不是官商相关吗？&rdo;杨杏园道：&ldo;这就叫有土斯有财了。&rdo;

三个人说笑一阵，将点心吃完，就预备下山。华伯平因为杨次长的关系，厨子听差，一齐赏了十块钱。听差就欢天喜地的，雇轿子，替杨杏园背着一大包杏子，亲送他们下山。昨天来的汽车，本来在山下等着，三个人依旧一车进城。杨杏园巴巴的还把那一包杏子，移到车里来。吴碧波道：&ldo;你不是不爱吃水果的吗？还带这多杏子回去作什么？&rdo;杨杏园道：&ldo;这杏子很好吃，带回去留着慢慢解渴罢。&rdo;路上吴碧波拿了一个吃，杨杏园都不很舍得，笑道：&ldo;这东西在山上不值什么，一入北京城，就是山珍，很可贵了。&rdo;吴碧波道：&ldo;你太吝啬了，既然如此，我和伯平开一开量，索兴大吃特吃。&rdo;杨杏园听说，只好笑着不作声。汽车进了城，先送杨杏园回家，他们也没有下车，就走了。

杨杏园亲自提了一包杏子进家，交给长班胡二，马上写了一封信，叫他一并送到李冬青家里去。胡二拿着东西走出院子去了，又叫他回来，对他说道：&ldo;你在那里等一等，若是有回信，你带回来。&rdo;胡二道：&ldo;那末，我就说等回信得了。&rdo;杨杏园想了一想，说道：&ldo;不必说罢，你等一等得了。&rdo;胡二笑道：&ldo;先生，不说要回信，怎样好在人家那里等呢？再不然，我就说请给一个回片罢，要是有回信，他们自然拿出来了。&rdo;杨杏园道：&ldo;这又是什么生地方，要什么回片呢？反觉得不好了，你反正在那里等一会儿得了。&rdo;胡二心想，这可是一趟辣手差事，又不便一定和杨杏园怎样硬顶，只得答应着去了。去了两个钟点，胡二还没见回来，杨杏园想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也明知道，等人易久，就这样想着，来去有这样远，而且他总要在那里等一会儿，大概不能就回来，也就不去管他。自己便去编报馆里的稿子。又过了两个钟头，胡二还不见回来。杨杏园想道：这就是他实在回来晏了，不能说是心理作用了。自己心里一狐疑，连编稿子，都没有心思，便丢了笔，背着手在院子里走。一直等到快上灯了，依旧不见胡二的影子。胡二请的伙计正提了一壶开水，走了进来，杨杏园问道：&ldo;今天没有别人叫胡二去做事吗？&rdo;伙计道：

&ldo;没有，又喝醉了，他正睡在门房里哩。&rdo;杨杏园对于底下人，向来是宽厚的，这时候也忍不住了，顿脚骂道：&ldo;这东西真误我的事，可恶！可恶！&rdo;伙计道：&ldo;您啦，什么事？&rdo;杨杏园道：&ldo;有一封信，上午我就叫他送出去，你看，到这时候，还在家里睡觉。&rdo;伙计道：&ldo;你说的那一封信啦，他早就送去，又回来了。&rdo;杨杏园道：&ldo;回信呢？&rdo;伙计道：&ldo;他一回来，喝得说话就有些团舌头，走进门房，就睡了。&rdo;杨杏园道：&ldo;你去问问他看，有回信没有？&rdo;伙计答应去了。一会，拿着一封信进来，杨杏园本来一肚气，要骂胡二一顿。接了信在手，就先走进房去，点上灯，然后拆开信来看，那信道：

来书并鲜杏百颗，均已拜领，谢谢。青系无出息人，近又中暑小病，赏荷之约，恐不克去。得暇，请明午至敝庐一谈，当煮茗相候耳。

青白

杨杏园将信看了两遍，自己提笔在信封后面，写了两个数目字，放进抽屉里纸盒子内，静坐默想了一想，又笑了一笑。一抬头，只见胡二站在灯光影下，忽然请一个安下去。说道：&ldo;这回误了事，真是该死。本来也就不敢喝酒，因为那位李小姐赏了我大半瓶酒，两碗菜，叫我在门房里喝，我敞着量一喝，就醉了。回来的时候，昏天黑地，就忘了送信进来。&rdo;杨杏园本来很气，见他这样一说，也有所以醉的道理，怒气就全消了。只骂一句道：&ldo;有酒就要喝醉的吗？&rdo;胡二见杨杏园并没有发气的样子，便放宽了心，说道：&ldo;那李小姐还赏了一块钱。&rdo;杨杏园道：&ldo;这怎样好收人家的？东西也不值一块钱。&rdo;胡二道：&ldo;您啦，就不能这样说。送礼的脚力钱，本来就看主人的面子。这是凭着咱们交情给赏钱，哪管东西多少呀。&rdo;杨杏园笑骂道：&ldo;你一辈子也不会说话。去罢！&rdo;胡二答应几个&ldo;是&rdo;，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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