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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上午优优一直没有走,姜帆也没有去上班。他们就在姜帆的那间客厅里,一直谈到吃午饭。
这下优优才知道,姜帆在信诚药业公司里管人事,正式的职务是人力资源部的副总监。用姜帆自己的话来说,他是玩儿人的。所以他有便利,也有权力把优优安排进公司的财务部,或者说,是安插到财务部里去。
他让优优去财务部,是让她设法搞到一本“小账簿”。他告诉优优,信诚公司的财务部里,藏着一本秘密账簿,是信诚公司多年以来伤天害理的重要证据。
在这本账簿里,记载着信诚公司向全国几十家医院发送的回扣账,记载着那些医院的头头们、药事委员会的委员们、药剂科和采购科的主任们、库房的管理员们,还有那些临床开方的医生们,从信诚公司手上收拿的“开发费”、“赞助费”、“礼品费”、“润笔费”、“劳务费”、“联谊费”等等好处费。优优原来不知道,她从小到大花的那些看病买药的钱,也许还包括她寄给大姐买保胎药的钱,百分之七八十都是被这些人拿走了,只有百分之二三十吃进自己的肚子里。信诚公司生产的药,是一种名叫西林霉素的抗生素,出厂价一支只有四元钱,可卖到病人手里就变成了三十五。而且还是直销的,要是通过代理商就更贵了。
优优听得呆住了。她寄回家的那些钱,那些准备给大姐买药的钱,是她用一生不会再有的幸福挣来的。她用她最真诚的爱,去服侍她所爱的人,这份工钱于她是那么有意义。要不是为了大姐的病,要不是为了大姐肚子里的小宝宝,她才不会把它们花掉呢!
更让优优吃惊的是,姜帆觊觎这份“小账簿”的目的,竟是那样不可思议。他说他要整垮他所供职的这家公司,把他们的丑恶公之于众。他说公司名为信诚,其实无信无诚,“他们太黑了,卖药的和买药的,整个就是一窝黑社会!”
姜帆的态度慷慨激昂,优优却听得似懂非懂。以她的感觉成见,姜帆并非一个满怀正义的斗士,不知为何如此疾恶如仇。而且,他在信诚公司的职位,已经非常不错,管人事总归是很有权力的吧。而且,从他家里的陈设上看,他的经济收入也应该不错。
但姜帆除了一腔义愤,其他动机并未泄露。他问优优“你到底干还是不干。你要是害怕随时可以退出。”
优优说“我怕什么!”
姜帆说“你真的不怕?”
优优说“谁怕谁是王八蛋,还不行么!”
姜帆一笑,说“好,那咱们就说定了。”
优优想,管他是买药的还是卖药的,既然他们这么坑蒙人,把他们揭发出来也无妨,算是为民除害吧。再说每月两千元的收入摆在那儿,凭什么不去拿过来。至于姜帆为什么吃里扒外反了水,她可以不究不问随他去。也许他跟公司老板有了仇,也许他跟那些医生结了怨,也许他是想通过揭露黑幕出点名……也许,也许他是真的想当一名反黑英雄,真的是为正义挺身而出。
优优想管他呢,就算是因为这中间的什么人得罪他了,他这样报复也比杀人放火要强。
两人谈定了这件事,姜帆就带优优去吃午饭。他们一起从姜帆住的楼区里走出来,那模样有点像并肩而战的一对战友了。其实在优优的感觉上,她与姜帆之间,并非结成了什么反黑联盟,而是达成了一项个人交易,她在他精心而设的计划之中,只是一个充当卧底的雇佣。
在吃午饭时姜帆又如此这般地向优优交代了若干注意事项,听得优优频频点头。在吃完饭结完账等候找钱的时候,优优没有忘记提出她惟一的要求。她要求姜帆预支她一个月的报酬,也就是应当由他个人支付给优优的那部分金额。姜帆略略想了一下,很快点头答应,并且当即从钱包里点了一千二百元现钞,很大方地给了优优。优优当着他的面又点了一遍,没错,正是一千二百元整。
出了饭馆的大门,两人随即分手,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像两个间谍刚刚接完了头那样,马上装作互不相识,各自消失在东西贯流的人海车潮之中。
离开姜帆以后,优优先用半天功夫找到一个便宜的旅馆,租了一间地下室住。那间屋子只有四五米见方,一月租金二百一十。她怀里既已揣了一千二百,用五分之一住上一月,对她已是小菜一碟。只是那屋子挨着公用厕所,那股子臭味关了门也难以挡住。她只是贪图信诚公司距此仅仅两站地远近,住在这里连上班的车费都可以节省。
安顿好住处之后,优优从那个又臭又潮的地下室里爬上地面,急着到邮局去打长途。最先通话的当然是她大姐,接通后先问大姐药买了没有,后又说自己找到了新的工作,还说了这工作每月能挣两千,公司很大也很正规。她让大姐高兴放心之后,又给阿菊打了电话,她有好久没跟阿菊联络,乍一通话分外亲热。阿菊还没找到工作,还跟德子好着。优优从仙泉跑出来屈指不到半载,天堂地狱仿佛已过了几回,可阿菊似乎还是过去的模样,还在“香港街”帮人看着摊子,一点没变,不好不坏。
阿菊对优优这么快就能到大公司里工作,一个月居然能挣两千薪水,着实惊讶羡慕了一番。优优听得明白,她显然也动了出来的心思。北京城在阿菊的心中,也许一下子被想成一座金矿,随便在地上刮刮,就能刮出镀金链子。优优笑着对阿菊说道要来你就赶快来吧,来晚了工作可就不好找啦!
也许优优并不知道在北京找工作其实不易,一月挣两千更是偶然的泡沫,所以她在极力怂恿阿菊快点过来,要不然她一个人在北京实在太闷。
那天晚上优优睡得特别安稳。第二天醒来自觉气爽神清。她在上午十点钟左右来到信诚药业有限公司,直奔人力资源部报考那份既定的职务。接待她的是一位年轻的职员,举止大方地带她去见财务总监。财务总监如此这般做了一番面试,然后优优又回到人力资源部的办公室里,填了一张复杂的表格。在填表时她终于见到了姜帆,姜帆恰巧从门外进来,优优心里不觉咚咚乱跳,脸上也紧张得有些发红。姜帆则显得从容老练,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一边大声对那位年轻职员交代着什么,一边翻着一叠文件走进了里屋。
三天之后,优优怀着兴奋而又忐忑的心情,走进了信诚公司财务部的办公室里,并且被正正规规地分配到一张窄小的办公桌。她知道这一天对她来说意义重大,意味着她真的跨入了正规公司的白领阶层,而且还是在国家的首都北京。这是她自考入财会学校之后就梦寐以求的理想之境,但这一刻她感受的并不完全是快乐和自豪,在快乐和自豪之外还有几分不安与沉重,几分作贼般的惊恐。对!她是因为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才得到了这份工作,她是受人派遣,有预谋地打入信诚公司内部,做间谍来的!
间谍这个词儿让优优从上班的第一天起,脸上就少有笑容,她在那张小桌前坐下来的时候,显得心事重重。而且突然有一个刹那,她也没有任何理由,脑子里还是浮现出周月的面容。
她钻心地想着,周月,他现在可还好吗?他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财务部的办公室有宽阔向阳的三大间,而在这里办公的,却仅有阴盛阳衰人。好在总监是个老爷们,对优优的照顾很自觉,分配她去记原料库房的三级账,这对有三年财会中专学历的优优来说显然并不太困难。偶尔出些小差错,总监也顶多指点三两句,从没认真板过脸。
其实优优出的那些错,大都无须指点的。因为并非错在业务程序上,而是错在心神不宁中。好在没人能从优优青春洋溢的眉眼上,看出她心中的“阴谋”来。
她每天格外留心的,是存放在公文柜中的那一本本账。她注意到,信诚公司的三级账、二级账、总账,以及固定资产账、流动资金账、银行存款账、保险账和职工工资福利账等,都是各有专人负责的。比如她,她分工负责三级账,其他账想看也看不到,更不要说那种秘密账了。假使姜帆提到的那本“暗账”果真有,也绝不会被人摊在桌面上。在财务部内部的会议中,在大家平时的交谈时,从来没有任何人,提到过这本所谓的“小账簿”。
在优优“打入”财务部的第一个月份,姜帆找了优优四五次之多。开始两次是晚上下班之后,两人约个地方见面接头。姜帆问得格外详细,诸如财务部的账本都是怎么管,怎么放,有几个柜子放账本,加起来共有几本账,钥匙都在谁手里等等,全都一一问过来。财务总监独自办公的那间屋,优优从没进去过,姜帆说秘密很可能就在那里边,让优优务必创造机会进去看。
后两次姜帆再找优优时,他们并没有约在外头当面谈,都是在公司某个场合上碰了面,姜帆乘周围闲人不注意,冲优优做出个打电话的手势来,然后优优下班后就打电话到他的手机上。他问的也还是这些事,问优优又有什么新发现,问她最近找到机会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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