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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无梁殿。
万无殇冷汗淋漓地惊醒过来。
殿中一盏孤灯,双鹤纽盖三足鼎青铜熏炉内燃了大量香料,白烟袅袅,香味刺鼻,可即便如此,仍掩盖不住空气中的血腥味。
白纱帷帐被层层收起,一盅温水近身服侍的内侍袁春喜半跪着捧着一盅温水,递到他的跟前。万无殇按了按额角,梦中那种恓惶与无助似乎还萦绕不去。他接过温水饮了一口,却不见内侍一如既往将茶盅接回去,回头一看,袁春喜跪下泣不成声。
&ldo;吾皇,这怕是小的最后一次伺候您了……&rdo;
万无殇轻声问:&ldo;最后一次,又有什么好哭的?&rdo;
袁春来哽噎答:&ldo;小的哭的是,哭的是往后再也不能跟在您身旁……&rdo;
&ldo;撒谎,&rdo;万无殇推开他的脸,一针见血地道,&ldo;你是哭自己,你哭天启城要完了,皇城要易主了,你往日攒下来的金银还不知要便宜哪个呢。赶紧的,擦擦你那张脸,最后一天了,哭哭啼啼做给谁看?我还没死呢。&rdo;
他说完伸直脚,喝道:&ldo;来,给本皇穿靴。&rdo;
内侍忙拿袖子胡乱擦脸,爬过去,抖着手帮他穿上靴子。
万无殇笑:&ldo;阉货,有什么好哭的?整座皇城都要咱们陪葬,这是多大的殊荣,今日谁也逃不了,什么王公贵族,什么高贵血脉,统统都要死,哈,跟我斗了一辈子,到头来我要他们以身殉国,他们还不是只能以身殉国?&rdo;
袁春来手一松,靴子噗通一声掉下。他吓得四肢匍匐,连连磕头,不敢再说一句话。
&ldo;吾皇!吾皇,救命啊,救救我们母子,吾皇……&rdo;
一声妇人的凄厉尖叫声突兀响起,撕裂无梁殿浓稠的黑暗。
万无殇,看向一旁的内侍,厉声问:&ldo;息夫人?这时候她怎么能闯到无梁殿来?&rdo;
袁春来心里一颤,忙跪下叩头道:&ldo;息夫人一直掌管后宫,侍卫们想拦怕也是拦不住,况且,况且同来的还有皇子崇。&rdo;
万无殇呆了呆,神经质地飞快冲到殿门处,隔着那厚重的木门,他忽而犹豫着,直到门外息夫人的哭喊声又一次响起,他才咬紧牙关,用力将门猛然推开。
外头的乱象霎时间劈头盖脸涌了进来,宫城内外妇孺老少无助的悲鸣、他最后仅剩的铁骑军远远传来的拼斗声、各个偏殿传来的火光刀影、原本赏雪品茗的亭台楼阁上挂着的断肢残骸……诺大一个宫廷霎时间成为人间地狱,到处是哭嚎惨叫,到处是血污满地。
明明是万无殇亲自下旨杀光烧光,三千皇族尽数殉国,可当他真正地身临其境时,却发觉自己这一刻的本能反应,竟然是拔腿想逃。
万无殇愣神之间,息夫人已拖着皇子崇跌跌撞撞扑到他跟前。
万无殇下意识伸手接住她,息夫人美丽娇柔,一见到他,哭声顿时由凄厉转成凄婉,她用自己往日备受赞誉的声音抽泣着道:&ldo;吾皇!宫里到处乱糟糟的,可把我跟崇儿吓坏了。&rdo;
她巧妙地将皇子崇的脸露出来:&ldo;您瞧瞧崇儿,可怜见的,脸都吓白了,莫怕啊,你父皇在呢,有他在,咱们什么都不用担心。&rdo;
皇子崇只有六岁,还没学会在血与火面前掩饰情绪,精致苍白的小脸上,一双黑眼睛因惊骇而睁得格外大。
万无殇看得心软,他蹲下来,对着这个平日里最宠爱的孩子,忽而不知说什么为好,只得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
&ldo;怕吗?&rdo;他问。
皇子崇木木地点了点头。
&ldo;过来。&rdo;
万无殇张开双臂,孩子迟疑地靠近他,等真个贴上他的身体,顿时紧紧环住他的腰,委屈地哭了起来。
&ldo;父皇,好多血,死了好多人,到处都是……&rdo;
&ldo;莫怕。&rdo;
息夫人在一旁擦着眼泪道:&ldo;瞧着孩子吓的,现在看到您才敢哭出声来。也是,他向来跟您最亲,您还记得吗,他出生时星象师就说过,天启城雏龙降世,西睨天宫,穷曜星络,您当时多高兴啊,亲口说他是天降麟儿……&rdo;
&ldo;雏龙降世,西睨天宫,穷曜星络,&rdo;万无殇喃喃地重复着,忽而轻轻一笑,问怀里的孩子,&ldo;崇儿,这些话你信吗?&rdo;
皇子崇犹挂着泪,茫然看他。
&ldo;不要信。&rdo;万无殇笑着帮他拭泪,&ldo;父皇啊,就是把这种鬼话信以为真,才落到今天这一步。&rdo;
息夫人察觉不妙,强笑也掩不住惊惧:&ldo;吾皇,您怎么这么说,您这是什么意思……&rdo;
&ldo;你也信了?呵,&rdo;万无殇讥讽一笑,&ldo;雏龙降世,西睨天宫,穷曜星络,这些话都是我命星象师编出来哄你们大家玩的。&rdo;
&ldo;可,可是自古以来君无戏言。您说过崇儿会长命百岁,安乐此生,他一定会长命百岁安乐此生!吾皇!&rdo;息夫人紧紧攥住他的臂,目光炙热如火,&ldo;无殇,我们把他送走,趁着羽人还没打进来,我们悄悄把他送走好不好?今日殉国的万氏子孙够多了,少他一个也不会怎样的,无殇,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求过您一件事,今天我求您了,我求求您,就当是为了万氏皇族,皇族总得留个血脉……&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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