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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第1页）

疑问也涉及那道圣旨。圣旨虽然假不了，但它与皇帝本人的关系却并非不可成疑。明朝自有内阁后，后者拟旨，然后经皇帝过目、批准，这最终的权力叫&ldo;批硃&rdo;。而随着越来越多皇帝&ldo;倦勤&rdo;，&ldo;批硃权&rdo;也早已旁落，常操近倖之手。这是明朝一个有名的顽症。眼下，朱由崧除了恰好是一个声色皇帝，同时还是一位弱势君主。所谓&ldo;圣旨&rdo;而不出自于他，这种情况根本不稀奇。

这道圣旨下来，案审被具体和明确了方向，即所谓掏出&ldo;奸情&rdo;。《鹿樵纪闻》记述，镇抚司提交的报告称：&ldo;臣等续奉旨严刑复讯，大悲复供云：&lso;潞王斋僧好道，施恩百姓，该与他坐正位。故六月中有户部申绍芳议保潞王，近又闻钱谦益在圣庙议保潞王。&rso;&rdo;[14]复讯、复供字样，显示案情已被刻意操控和改写，并得到了期待的口供。潞王该&ldo;坐正位&rdo;，以及大臣中有人&ldo;议&rdo;此事，都是突破性收获。

《鹿樵纪闻》所述，是简化版。《甲乙事案》援叙较详，可以对照：又奉有严刑密审具奏之旨，事关重大，臣等敢不细加研审。又将大悲、月光提出夹审。即问大悲：&ldo;拿你之日有匿名文帖，是谁写的。&rdo;悲云：&ldo;此帖我实不知。&rdo;臣又行敲审，彼说：&ldo;潞王施恩于百姓，人人服他，又斋僧好道，该与他做正位，封我为潞王。故悲于六月间有&lso;户部申（苏州人）议保潞王&rso;等语。&rdo;臣问悲：&ldo;议保者都系何人？&rdo;悲云：&ldo;止将我知道的说出，其余不知是何名姓。&rdo;臣再三拶审，又说：&ldo;昨十一月二十日，闻有钱（亦苏州人）在圣庙内议保潞王等情。&rdo;臣又问同议者何人？悲云：&ldo;止知申、钱两家名字，余不知是谁。&rdo;臣又问：&ldo;议保如何行事？&rdo;悲云：&ldo;总之，在京各官，与潞府相为者少，都是马阁部的人。权柄在他手里，众人都怕他，不敢行。&rdo;臣又问：&ldo;与潞府相为各官是谁？&rdo;悲云：&ldo;止闻说有人，不知姓名，难以指实，不敢妄招。&rdo;臣再四刑审，全然不言，再无别情吐出。[15]

镇抚司官员的报告，其实写得很诚实。我们只须注意&ldo;敲审&rdo;、&ldo;再三拶审&rdo;、&ldo;再四刑审&rdo;三个关键词，就可复原&ldo;掏&rdo;出那些口供的过程。一言以蔽之，全部是毒刑的收获。上一次刑，得到一点口供；上得更重，口供就越发令人满意。一开始，拿出那个匿名文帖，大悲根本不知何物；末了，竟然引出了很具体的人名。那个姓申的，是户部右侍郎申绍芳；姓钱的，就是钱谦益。

笔者一度怀疑大悲吐出申、钱二人，系刑讯者授意。再推敲，又觉不像。负责拷问的官员，只是如狼似虎，尚无迹象显示他们预先知道什么阴谋。他们所写的报告，甚至有意抹去申绍芳、钱谦益的名讳，而注以&ldo;苏州人&rdo;、&ldo;亦苏州人&rdo;，态度谨慎，不想得罪什么人。

既然如此，为何大悲说得那么具体，而且申、钱两人恰好都是东林一派？这并不难解释。大悲和东林一个政治立场，自然留心或听说过东林有哪些人物，此时毒刑难耐，人名随口而出。不过，他属于略知一二而又所知有限，可以说出个把人名，再多，实亦不能。故而，此后刑讯者虽然&ldo;再四刑审&rdo;，用刑较前益狠，他却&ldo;全然不言，再无别情吐出&rdo;。

这种情况，有人事先已经料到；或者说，和他们期待的一样。

是的，可以断定，大悲刚刚被捕，有人已经设了圈套，利用此事达到某种目的。匿名文帖就是他们的手脚，大悲压根儿没有什么&ldo;同志&rdo;，字条也不出自任何他认识的人；其作者，必为阮大铖、张孙振、李沾一伙‐‐由于对匿名文帖的由来未予追查，在此我们本不该使用那个&ldo;必&rdo;字；但我们虽无直接证据，却有不可动摇的旁证。且看身处南京上层且立场中立的李清如何说：僧大悲屡经会讯，语言颠谬……几构大祸。上召阁臣于内殿，皆请包荒以安反侧。独张侍御孙振审词有：&ldo;大悲本是神棍（无赖），故作疯僧，若有主持线索（像是背后有人）。&rdo;又云：&ldo;岂是黎邱之鬼？或为专诸之雄。&rdo;语多挑激。时孙振与阮戎政大铖欲阱诸异己，有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七十二菩萨之说。[16]

&ldo;黎邱之鬼&rdo;典出《吕氏春秋&iddot;慎行论第二》，这里是说大悲的疯真假难辨，大家别被他骗了。专诸则是有名的&ldo;鱼藏剑&rdo;故事中那位吴国公子，欲杀王僚而自立；这里不必说是影射潞王，难怪李清说张孙振&ldo;语多挑激&rdo;。实际上，阮大铖一伙真正目标并非潞王，而是借以勾起弘光怒火，允许他们放手打击东林。他们已备好一份大规模逮捕名单，即所谓&ldo;十八罗汉&rdo;之类。对于自己的愿望，他们并不藏头露尾，之前已展开为《三朝要典》翻案的行动，朱由崧的态度是支持的（毕竟该案涉及乃父老福王），却仅限于考虑从文字上采取一些不同表述，而非实际地治东林之罪（他也实在没有能力这么做）。就在阮氏等一计不成之际，平白冒出个口口声声代表崇祯兴师问罪、要弘光&ldo;让位&rdo;于潞王的疯和尚，可谓来得正好。大悲甫入狱，神秘的匿名文帖随之出现；而当最初审讯结果出来，那道勃然大怒的圣旨，果以匿名文帖为据，斥责&ldo;审供未尽奸情&rdo;，下令&ldo;严刑密审具奏&rdo;。匿名文帖、圣旨，加上开列停当的&ldo;十八罗汉&rdo;名单，环环相套，丝丝入扣，阮氏等必以为此番大事可成，&ldo;眼观得胜旗，耳听好消息&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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