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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第1页）

情节甚明：吴应箕率先提议，顾杲明确支持；两人随即来找陈贞慧，达成一致，吴应箕当场成稿，而顾杲领衔签名，同时发出数封信给复社在各地的核心人物。

然据吴应箕《与友人论留都防乱公揭书》：

留都防乱一揭，乃顾子方倡之，质之于弟，谓可必行无疑者，遂刻之以传。[34]

这封书信，是事情发生过程中，吴应箕为说服某同志而写，并且他又恰是两位最早的行动讨论者之一，因而以上说法比之于陈贞慧，离事情原貌又进了一步。综合起来，我们可以认定：行动的倡议来自顾杲，而文稿起草人是吴应箕。

按陈贞慧所述，发动这场攻势，复社诸君当时也觉得冒风险；顾杲&ldo;不惜斧锧&rdo;云云，以及陈贞慧所用&ldo;毅然&rdo;字眼，显系此意。对此，笔者颇疑为时过境迁的自美之辞。就当日态势言，复社方面对阮大铖盛气凌人，略无顾忌（请参考吴梅村所记&ldo;借戏&rdo;、彻夜辱笑阮大铖一幕）。不过，在是否需要以&ldo;公揭&rdo;方式将阮大铖示众一事上，复社内部确有分歧。陈贞慧说：仲驭、卧子极叹此举为仁者之勇，独维斗报书以&ldo;铖不燃之灰，无俟众溺，如吾乡逐顾秉谦、吕纯如故事，在乡攻一乡，此辈即无所托足矣&rdo;，子方因与反复辨论。时上江有以此举达之御史成公勇，成公曰：&ldo;吾职掌事也。&rdo;将据揭上闻。会杨与顾之辨未已，同室之内起而相牙，揭迟留不发，事稍露矣。[35]

复社重镇杨廷枢，回信反对此举，理由并不是&ldo;冒险&rdo;，而是小题大做。他认为阮大铖已成死灰，这么一个人，只须令其在乡里名声扫地足矣，不值得在南都大动干戈，那反倒抬举了他。&ldo;无俟众溺&rdo;的&ldo;溺&rdo;字，繁体与&ldo;尿&rdo;通，此处可解为&ldo;淹&rdo;，也可解为&ldo;尿&rdo;，如是后者，则复社中人对阮大铖的蔑视，可谓无以复加。

吴应箕也提到：

当刻揭时，即有难之者二：谓&ldo;揭行则祸至&rdo;，此无识之言，不足辨矣；又谓&ldo;如彼者何足揭，而我辈小题大作&rdo;，此似乎有见，而亦非也。[36]

存在两种反对声音：一是可能招祸，吴应箕对此以&ldo;不足辨&rdo;，一语否之；二是&ldo;小题大作&rdo;论，这显然指杨廷枢&ldo;不燃之灰，无俟众溺&rdo;的看法。

五

虽然内部有人反对，分歧到最后亦未消除，《留都防乱公揭》还是公之于世了。由吴应箕所用那个&ldo;刻&rdo;字，我们得知它不是手写品，而是印刷品，所以必非一份，而是印了许多张贴到南京各处，&ldo;流毒之广&rdo;可想而知。一夜之间，阮大铖臭了大街，《明史》说：&ldo;大铖惧，乃闭门谢客&rdo;[37]，《小腆纪年附考》的说法还要具体些：&ldo;匿身牛首山&rdo;[38]，远远躲到南京郊外，一改三年来的张狂，重新夹起尾巴，效果极著。陈贞慧还说，事先有个名叫成勇的御史，答应将公揭奏闻朝廷，未知是否果行。

假如说一直以来复社&ldo;品覈执政，裁量公卿&rdo;，则在这一事件中又达到新的高峰，影响越出于士绅阶层，而抵及市民社会，名声大振。

至于公揭一文，本身实在谈不上立意诚平，岂止危言耸听，即向壁虚构、捕风捉影之处，亦复不少。比如，说阮大铖在皖&ldo;每骄语人曰：&lso;吾将翻案矣，吾将起用矣。&rso;所至有司信为实然&rdo;，以至&ldo;凡大铖所关说情分（请托说情），无不立应，弥月之内，多则巨万，少亦数千&rdo;，情浮于辞，有夸张之嫌；又说，阮大铖是因在老家触了众怒、小命难保，&ldo;乃逃往南京&rdo;，其实阮大铖躲避的是战乱；又说，阮大铖交结之人杂乱不堪、形迹可疑，暗示其中有&ldo;闯、献&rdo;奸细，言之无据；还说，&ldo;其所作传奇，无不诽谤圣明，讥刺当世。&rdo;&ldo;《春灯谜》指父子兄弟为错，中为隐谤。&rdo;[39]不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故而，我们若视之为明代的&ldo;大字报&rdo;，也无不妥。

这些瑕疵，我们不予讳言，但要从中把握历史方向，立足根本，鉴别是非。有学者论：阮大铖政治上失意，借寓南京编演新戏，交结朋友，声歌自娱，这在当时的留都也是极平常的事。不料，顾杲、吴应箕、陈贞慧这批公子哥儿看得老大不顺眼，心想秦淮歌妓、莺歌燕舞乃我辈专利，阮胡子来凑什么热闹。崇祯十一年（1638）八月，他们写了一篇《留都防乱公揭》广泛征集签名，对阮大铖鸣鼓而攻之，文中充满了危言耸听的不实之词。[40]

公揭其文，确实不好。但文章不好，不等于事情做得不对。阮大铖心怀仇怨，这连他的朋友张岱也不否认，他的&ldo;交结朋友&rdo;绝不是什么&ldo;极平常的事&rdo;。至于以&ldo;公子哥儿&rdo;一语括定复社诸人，将他们对阮大铖的斗争，悄悄归结于&ldo;秦淮歌妓、莺歌燕舞乃我辈专利&rdo;，读此，令人唯觉无语。乙酉之变后，清兵南下，恰是这些&ldo;公子哥儿&rdo;，或战至死，或为国自尽，而那个阮大铖却溜之大吉……可见论人论世，不能一叶障目，必得瞻前顾后、看到整体。复社诸君，在公揭一文中有其不可，于整体或大节却无愧历史；阮大铖刚好相反，1638年某种意义上他是&ldo;受害者&rdo;，但我们却并不因此而免其&ldo;祸国者&rdo;恶名。吴应箕抗清&ldo;慷慨就死&rdo;（《明史》语）后，有个朋友在诗中写道：九死卿将一羽轻，齐山真共首阳名。乾坤此日犹长夜，枉使夷齐号劣生。[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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