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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第1页）

苏留双不久出来，手中握着一块玉佩，道：&ldo;爹爹留下了这个。&rdo;将那玉佩奉了过去。南轩颤着手接过，苏留双刚出房门时他便认出这是一块扭丝纹瑗玉佩，正是苏清雪旧日的随身饰物。他伤心难过之极，竟不自禁的淌下泪来。

夜极深，南轩摆手命侍从在外候着，孤身一人进了早已残旧不堪的云阳侯府，一步步慢慢走进书房去。书房中连一张纸、一卷书也无，只桌上抛了一支笔，另有一块黑黝黝的方石，俱是尘蒙三寸。南轩看了半晌，这才认出是自己当年换给苏清雪的天枢砚。一旁空荡荡的书架上摆了一只白楠盒子。

南轩将那盒子取了下来，想起少年时在博望苑里由苏清雪陪着读书，太傅时常吩咐作文章，有时自己实在头痛，便让苏清雪替自己做了，自己照抄一遍。苏清雪作好的文章素来便搁在这白楠盒子里。南轩回想旧事，微微笑了一下，手中将那盒子打开了，见里面是半幅边角泛黄的残画，背面题了几行蝇头小字。南轩细细辩认着读了，只觉胸中气血不住翻涌。他这几日来本就心绪纷乱，气血纠结，此时再也忍耐不住，一口血喷在那天枢砚中，将那凝墨一点点的化开了，丝丝缕缕的搀进那血中。

南轩低头看着那砚石，见血中弱弱的透出几点微光，自然是砚池中的金星。南轩想起从前苏清雪初归不久时，在石渠阁中拿着这天枢砚逗自己开心，他想起了这一件，无数旧事便一起涌到心头眼前，南轩心中思念悔恨欲死，一时忽想，若自己做太子时便被人弄死，今日可好得多了。

除了苏清雪和南轩，没有人知道那半张残画上写了这样的文字：&ldo;予与君相识十载有余，情之所系，知之深于余人。君以谢、玦之事见疑，予无二心，君细思可得。君为人皇，所虑固多，予亦不敢存怨怼之心。若不见谅，乞骸骨得葬父母弱妹之旁，安敢不念君恩于九泉之下。&rdo;

他等着他回头，他却将他远远的赶走了；他只想死后能陪着父母家人，他却命他死了也只能葬在关外。

自注：反切：前一个字的声母拼后一个字的韵母，音从后一字，似乎是古代注音的方式。

尾声？奈何桥奈何桥上不识君

看不出时辰，身周全然是一片幽昧，脚下也似是高低不平，南轩也不知自己已行了多久，只觉又渴又累。想起阎君竟然判了自己&ldo;因缘似误而非误，罢两国干戈，免万民涂炭，可再为帝王一世&rdo;，一时只是苦笑。又行了片刻，忽见前方似是有一点微光，南轩心中踏实了些，加紧步子过去，见眼前是一座极长的木桥，另一端隐在云雾中看不分明，一位老妇坐在桥头熬汤，身前点了一盏油灯。南轩心知这便是奈何桥，迟疑片刻，慢慢走上桥去。那老妇舀了一碗汤给他，淡淡的道：&ldo;喝了再过去。&rdo;

南轩端着那汤碗，心道这多半便是孟婆汤了，心中一时犹豫难决，若是不喝，便不能过这奈何桥，可若是喝了，将生前之事尽数忘了，还怎找得到苏清雪。他正思前想后时，忽见桥旁水边立着一人，竟分明是苏清雪的身姿！南轩愣在当地，一时手都抖了，将汤水溅了许多出来，半晌颤声问道：&ldo;那……那边是谁？他为什么还未过桥。&rdo;

那老妇慢慢搅着汤水，一边道：&ldo;他来了许多年了。说来奇怪，阎君给他判了极好的命格，这傻孩子偏偏不肯转世，要在这里等什么人。他日日受着忘川的水气浸润，早将生前之事忘了十之七八，纵是等到了，只怕也……&rdo;

南轩知道苏清雪必是在等侯自己，一刻也不愿耽搁，匆匆将汤碗放下了，大步走近前去，颤声唤了一句&ldo;清雪&rdo;。那人却仍是只看着对岸，似是未听见，又似是不理会。南轩心中惴惴，又低唤了一声。那人回过身来，容色清秀，眉如残月，果然便是苏清雪。南轩心中喜极，正要说话时，却听苏清雪道：&ldo;这位大哥是在叫我么？&rdo;南轩一时怔住了，道：&ldo;清雪，你……&rdo;苏清雪道：&ldo;我在这里时候久了，生前之事大多忘了，自己姓名也不记得。这位大哥从前识得我么？&rdo;

南轩怔了半晌，也不知是喜是悲，低声道：&ldo;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在这里做什么？&rdo;苏清雪道：&ldo;等人。那人将我害死了，我要问他一句，是不是死后还要同我别扭。&rdo;南轩心头一酸，道：&ldo;这种人，你等他做什么。生生世世都莫让他寻到便是。&rdo;

苏清雪摇了摇头，道：&ldo;我也欠了他的……他若早死，便是我害的。&rdo;南轩怔了一怔，低声问道：&ldo;你怎么害了他。&rdo;苏清雪皱起了眉苦苦回想，许久才道：&ldo;他待我不好，心里却念着我。一次我留了字给他，他若在我死后才看到，定会伤心而死。&rdo;静了半晌，又道：&ldo;那时我心中知道，我若不死，他决不会去寻我的旧物。&rdo;

南轩几乎滴下泪来，低声道：&ldo;那是他罪有应得，你也不必歉疚。&rdo;苏清雪本是好好的同南轩说话，此时横了他一眼，道：&ldo;你这人怎么如此说话？死的不是你家亲属。&rdo;掉转了头去不再理会南轩，仍是看着那水面。

南轩也不分辨，只是在他身旁站着，纵是苏清雪记不起自己，这般永生永世的相守，那也足够了。苏清雪忽然回望了南轩一眼，道：&ldo;你不去转世投胎，在这里做什么？&rdo;南轩轻轻的道：&ldo;我再也不去别的地方，只在这里守着你。&rdo;苏清雪疑惑道：&ldo;你是疯了么。&rdo;背转了身去再不说话。

忘川水从奈何桥下缓缓流过，已不知又过了多少年。

&ldo;你怎么还在这里？&rdo;

&ldo;你不是也在这里么。&rdo;

&ldo;你还不肯去转世么？&rdo;

&ldo;他还没来，我怎能就这么走了。&rdo;

&ldo;你不是早将前世之事忘光了么。依我说，纵是你等的人来了，你也认不出他了，还是别白费力气了罢。&rdo;

&ldo;你自己也不记得过去的事了罢，又在这里做什么。&rdo;

&ldo;我守着你。&rdo;

&ldo;你守着我做什么？&rdo;

&ldo;……忘了。&rdo;

&ldo;你都忘了，还要守着我？该去转世的是你罢。&rdo;

&ldo;你又记得什么，不也在这里等着？&rdo;

&ldo;哪一天他来了，我见了他便能想起来。&rdo;

&ldo;等你想起来，我自然也能想起来为什么要守着你‐‐这都已过了多少世了，那人早该来了，多半是错过去了，你还是转世去罢。&rdo;

&ldo;不去。&rdo;

&ldo;我也不去。&rdo;

那老妇仍是慢慢的搅着锅中浑沌不清的汤水，送一个个将要转世的魂灵过桥，她脚边搁了两只汤碗，冷了千年的辰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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