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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玉,我……”他心下一慌,站出来想要解释,“我只是想……”只是想远远地看着你罢了。他没能说出来,只好在心里默默地补充。穆崇玉摇了摇头,打断了薛景泓的话:“陛下到底是想怎样呢?”他嘲讽地一笑,道:“到了如今这个份儿上,莫不是陛下还想说,是因为什么人什么事,要投诚于我大燕?”“既是如此,那不妨陛下这便撤回渗入江东一带的政权和兵力,还我金陵,复我大燕河山。”穆崇玉的语气有一瞬变得凌厉,然而下一刻,又恢复了那般的冷漠讥诮。他看着沉默不语的薛景泓,无趣地移开了目光。却没想到,薛景泓竟轻轻吐出了一个字:“好。”穆崇玉登时绷紧了脊梁,他浑身僵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转过头来,震惊地盯着薛景泓,想确认他的神情是否在开玩笑。薛景泓没有一丝揶揄的表情,他的脸上除了一片认真之外就只有小心翼翼的紧张:“只是,我希望崇玉你能给我一些时间。”他竟好像早就有这个打算一般,不疾不徐地道:“兹事体大,目前不可擅动,但只要崇玉给我点时间,我定会把旧燕的领地复还于你。”其实早在上一世的最后,穆崇玉自尽身陨,而他自己也命丧于乱军的手下之时,他便彻彻底底的后悔了。他薛景泓,并没有这个能力去治理好这广漠的中原大地。或者说,中原这方虽柔弱犹坚韧的人们,要比他想象的强大得多。他以铁血战马征服了南燕的将士,夺去了他们的生命,夺去了他们的土地,甚至夺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许多东西,却始终夺不走他们的心。南燕亡了,穆崇玉誓死也要逃出北渝,光复旧国,穆崇玉死了,他身后许许多多的南燕志士却又如雨后春笋一般,前赴后继,永远没个尽头。直到北渝的帝都如曾经的金陵一样,兵临城下,一败涂地。武力的镇压换不回这些南燕人的服从,最终得到的,只有更加激烈的反抗和愈演愈烈的仇恨。薛景泓再不想继续这种循环了。他曾经在塞北的时候,无限憧憬着向往着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美景,到了他的手中却成为一片狼藉。不管他是被奸臣所蒙蔽也好,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也好,他都不得不承认,在他的上一世,北渝人对于这种美好事物从来学不会尊重和欣赏,反而只会肆意地轻贱和掠夺。好比他大渝的宰相杨廷筠,户部尚书李之藻这些彻彻底底的倒燕派之流,从头到尾,都只是把南燕人看做予取予夺的奴-隶一般,先是抢夺,再是杀之而后快。好比曾经的自己,不依不饶、纠缠不休地将穆崇玉锁在身边。仿佛这样,就能完完全全地拥有了他。可事实上,这只会使他失去得更快,到最后一无所有。与其这样,还不若一开始便不去强占。那样至少,他还有远远守望的机会。穆崇玉已是彻底僵在那里。他感到一种莫大的震惊和荒唐之感涌过来,让他差点无法站稳,他退后了一步,目光逼视着薛景泓,冷声道:“此事当真?”作者有话要说:嗯,因为一句描写钱塘风景的诗句就挥兵南下的事情,无疑是借用了金兵攻打北宋的典故。但这典故是真是假就不知道啦,作者菌概不负责~南柯一梦薛景泓没有半分迟疑地道:“崇玉,我不会骗你,我可以拿我的性命来保证。”他的声音虽轻却坚定,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认真。可却如一道惊雷,劈得穆崇玉浑身发麻。穆崇玉整张脸涨得通红,他颤抖着猛地向前跨了一步,狠狠地揪住了薛景泓的领口,然后一拳将他掀翻在地!薛景泓毫无防备,狼狈地摔倒在地。他慌忙抬头,却看到了一双被怒火烧得赤红的双眸。那眼睛里隐隐有水光浮动,凝聚在眼角,竟好似泪水。看得薛景泓胸中一滞,整颗心脏都仿佛被蚂蚁啃咬一般,泛着密密麻麻的酸涩与心疼。穆崇玉打他的动作毫无章法,那显然只是一种愤怒到极点的宣泄。他一拳揍在薛景泓的肚子上,痛得他闷哼一声,可薛景泓却没有躲闪,只是沉默不语地看着伏在他上方的,宛如一只发狂的小兽似的穆崇玉。“你,竟敢如此儿戏!”有泪滴“啪嗒”一声,落在了薛景泓的脸上。穆崇玉提起薛景泓的衣领,力道大得快要将那领口勒进脖颈里。“整个南燕在你的眼里究竟算什么?是草芥,是敝履吗?!有利可图的时候便来抢,现在一片狼藉的时候就弃之一旁,你究竟有没有把我们南燕人当做人看待?!”穆崇玉一向温润清澈的声音仿佛被谁撕破了一般,再不见半点温和,而全是喑哑的嘶吼。“你根本不知道,为了与你们大渝一战,为了捍卫我南燕的领土,多少将士横刀赴死,多少百姓受到牵连!”说到此处,他竟觉得分外荒唐,以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薛景泓,声音也变得飘渺:“可现在,你竟然轻轻松松地说‘不要了’?在你眼里,南燕人就是任人玩弄的小丑么?还是说,看着我们前赴后继地为了复国去冒险,去赔命,陛下觉得很有趣?”话落之时,他的语气已不见之前那般的歇斯底里。可听在薛景泓的耳里,却更让他浑身发冷。两人此时挨得极近,近到他甚至觉得,对面那人眼眸里的迷惘、伤痛与恼怒就要化成一柄匕首,插进自己的胸中。薛景泓闭了闭眼,气喘吁吁地道:“崇玉,我没有在玩弄你,更没有玩弄任何一个南燕人。”“我是真的想要把南燕还给你。”他的手颤巍巍地抬起,包裹住了穆崇玉抓着自己衣襟的手。那手上一片冰凉,他不由得握紧了些。“战争造成的伤亡我也很痛心,然而那已经无法挽回。可也正因为如此,我不想再错下去了。”薛景泓的气息有些虚弱,可他却无比沉静,也试图用这份沉静感染穆崇玉,“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君主。崇玉,只有你才适合治理南燕。”他说着,艰难地弯起了嘴角,似是自嘲,又似是安抚。穆崇玉双眉紧蹙,眼角紧绷,听到这话他忍不住又提起拳头直冲薛景泓门面而来,可薛景泓连闭眼躲避都不曾,只张着那双点漆似的双眸,一眨不眨地、深切地看着他。不知怎地,穆崇玉茫然地松开了手,似是脱力一般,他猛然滑倒在了地上,摔到了薛景泓的身旁。杵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的众人这才微松口了气,见穆崇玉并没受一点伤,都踌躇着要不要上前看一看。却见薛景泓又挣扎着支起了上身,他微微低下头去,目不转睛地望着穆崇玉,轻声道:“崇玉,你相信么,人是会幡然醒悟的。”他见穆崇玉似仍沉浸在愤怒后的茫然里,笑了笑,轻轻抚过穆崇玉沾了汗水的额发,道:“我曾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你就像现在一样,带着你的部下们,从我身边逃开。可是梦里的我却没能有幸跟在你的身旁。我被你‘抛下’了。”听到这个词,穆崇玉才有所反应,他幽幽地转过目光,古怪地看着薛景泓。薛景泓嘴角带着一缕不易察觉的苦涩,继续道:“被你抛下的我很气恼,很愤怒,甚至对你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恨意。就像是曾经你对我的恨意一样,只恨不得抓住对方,杀之而后快。可是,你走了,我找不到你。”“于是我只能把这恨意发泄到南燕的百姓身上。我不再善待他们,反而一有南燕百姓稍稍触犯律法,我就加以严惩。一来二去,便给了朝廷上那些倒燕派作乱之机。到后来,北渝与南燕已是积怨颇深。整个国家被我治理得一塌糊涂。”薛景泓终是没忍心把穆崇玉的结局说出来,然而他声音里夹杂的一丝颤抖却无意中泄露了他的情绪。好在穆崇玉并没有注意到。“梦的尽头,仍然是一片战火。南燕没有得到拯救,北渝也陷入泥沼之中。四处杀伐,恍无止境。曾经的太平日子,已经再难奢求。”穆崇玉默默地听着,此时恰有夜风刮过树梢,带来一阵簌簌响动。过了好久,他才张口道:“所以,陛下是想说因着这南柯一梦,才幡然醒悟,痛改前非?”薛景泓并没有否认,他不答反问道:“崇玉,可以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么?”他这一问,问得分外忐忑小心,仿佛只要穆崇玉拒绝,他就立刻陷入到了绝望的深渊。穆崇玉竟是笑了两声。恢复清亮的声音里有他自己都难以忽视的不可思议。“陛下,您手中握着生杀大权,您要杀我,我无从反抗,您要赦免我,还要将我的东西悉皆归还,我当然乐意之至,又哪里会拒绝呢?”“只不过这南燕的领土一旦还了回来,我便再不会让出去半寸。希望陛下不是一时兴起,免得到时醒过神来,悔从心起,再向我讨要。到那时我也只好再对陛下兵戈相向了。”穆崇玉的语气仍然是飘忽的,有一种不真实的凉意夹杂在里面。薛景泓却已因为穆崇玉的话而欣喜,他摇了摇头,道:“崇玉,你放心。我绝不会后悔。我若反悔,这条性命任你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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