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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第1页）

王修咬着牙，千辛万苦忍了喉间带血腥气的滔天怒火。

光是为了冲洗李奉恕的手，镊取火药碎渣，就用了五大锅的水。周烈和邬双樨端着盆子来回跑，端进去一盆晾凉的开水，再端出来一盆血水。

鹿鸣又切又削又刮又缝，王修忍不住出去吐，吐得一脸眼泪。他洗把脸，刘奉承一脑门子汗来报：&ldo;陈官人来了。&rdo;

陈春耘奉命来给摄政王讲解航海，今天头一次来王府，正撞见这大阵仗。王修白着脸迎上去强笑：&ldo;陈官人今天来得不巧，要不改天?&rdo;

陈春耘干脆地告辞，什么都不问，也不说，连客套都没有。

王修感激他。

直到点灯，鹿鸣才收拾好。王修送他出去，临走时他一本正经叮嘱道：&ldo;殿下这伤非常严重，失血又多，身体虚亏，晚上一定会起热。也不必害怕，我开了方子，睡前喝了。今晚最难捱，捱过去明天便好了。&rdo;

周烈和邬双樨跑了一天，王修让他们二人先去休息。他举着烛台到李奉恕房中，低声道：&ldo;大夫说了，今天晚上很难捱。你千万忍着。&rdo;

李奉恕点点头，忽而道：&ldo;我一直没问，我的手……还是整的么?&rdo;

王修道：&ldo;当然!好的很!大夫都说老天保佑，皮肉伤重筋骨却还好，好好养着能恢复原样。明天我就把那把破铳扔了，后装火药，他咋那么聪明!&rdo;

李奉恕整个右手都在跳，痛得恶心。他咽了一下，道：&ldo;明天你收起来，别扔。&rdo;

王修垂着眼睛，收拾情绪，心想：今天这个小大夫是不得已为之，你这伤也拖不得。明天还得去太医院找太医，我就不信太后能把太医都关到死。

王修守着李奉恕坐了一晚上。李奉恕睡不着，出神。王修恨不能李奉恕能喊一声，这得多疼。从来如此，李奉恕痛也没表情，苦也没表情，王修怀疑天塌下来李奉恕扛着，都能不作一声。

李奉恕烧了一晚上，第二天眼睛亮得王修害怕。

&ldo;找陈春耘来。昨天该是他来宣讲。&rdo;

王修没劝。不多时陈春耘就来了，站在屏风后面，摄政王问一句答一句。李奉恕非常直接，问陈春耘驻澳门的葡萄牙人的火力配置。

陈春耘有一件事从来没说过。

他跟过黄纬，那个自杀了的苏州人。黄纬跟葡萄牙人实打实交战，把葡萄牙的军队打得败退。黄纬曾言夷人畏威不怀德，如今俯首称臣，明天便作乱犯上。这个&ldo;明天&rdo;……到底多远呢。

陈春耘一撩前襟，端正跪下：&ldo;朝廷要听大捷，殿下要听实话。今天不讲航海，讲一讲卑职所见黄长洲是如何大败葡萄牙人的。&rdo;

几个高大的影子站在栅栏外面。李在德以为是摄政王，尤为热情：&ldo;怎么样，殿下，周将军看了吗?好用吗?起名字了吗?&rdo;

周烈有点不落忍，叹道：&ldo;我就是周烈，你那铳我看过了，名字也起了，叫德铳。但……炸膛了，炸的还是摄政王。&rdo;

李在德笑了两下，迷茫地看着周烈：&ldo;你是周将军，好好好，德铳，好……&rdo;忽然他陷入了癫狂：&ldo;周将军，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德铳炸膛只是因为我制作的粗糙，我家附近的铁匠铺连精铁都够呛，如果能用一等钢，如果能用一等钢!&rdo;

&ldo;一等钢……你可知大晏一等精钢产多少，大批量地装配军队，那得到什么时候?&rdo;

李在德高声道：&ldo;那就提升炼钢的方法!大晏那么大，可以的，摄政王，周将军，可以的!相信我，后装火药的铳才是对的!&rdo;

周烈看着瘦弱的孩子激昂亢奋几乎厥过去，不忍心道：&ldo;孩子，你要知道，火铳火药前装是有它的道理的。火药后装你也看到了，炸膛。摄政王仁厚，现在都没提要治你的罪。如果打仗时军人都炸膛了，那可怎么办?&rdo;

李在德疯狂地挤在栅栏上，脸都变了形，瘦弱的身子仿佛要暴发：&ldo;将军，相信我，相信我能找到原因!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火药后装才是对的!为什么!&rdo;

周烈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李在德绝望地伸手抓到个人，热泪滚滚：&ldo;求求你，求求你，你去告诉摄政王，让我改进德铳，给我一次机会，德铳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的铳……&rdo;

被他随便抓住的人正是邬双樨。邬双樨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眼中如这般既有希望又有绝望。他想掰开他的手，又不忍心，只好道：&ldo;你不知道摄政王伤得多重，整个右手差点废了。他估计是生气了，觉得你是为了活命拿些什么东西糊弄他。&rdo;

李在德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ldo;李奉恕!你在哪儿!&rdo;

他嗓音里带着血，大声道：&ldo;李奉恕!我李在德不怕死!但我怕窝囊地死!你非说火药后装是异想天开，我问你，陈规刚做出来火铳时，谁想到那东西能杀人!&rdo;

李在德哭道：&ldo;先人做的火铳，我们自己不用，人家泰西人改进成鸟铳传回来咱们才恍然大悟。大炮是，地雷也是!大晏要被追上了，大晏要被追上了……&rdo;

李奉恕站在外走廊一动不动，其他人在他身后也不敢动。

李在德喃喃自语：&ldo;不试怎么知道不行，不试怎么知道不行?总会有一天能证明我是对的，火药得后装，那时候你李奉恕就是罪人，我李在德也是罪人……&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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