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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1页）

太阳依然照着，好像无视于刚刚的一场雨，我感觉自己身上的雨水向上快速地蒸发，田地上也像冒着腾腾的白气。觉得空气里有一股甜甜的热，土地上则充满着生机。

&ldo;这西北雨是很肥的，对我们的土地是最好的东西，我们做田人，偶尔淋几次西北雨，以后风呀雨呀，就不会轻踩让我们感冒。&rdo;田埂只容一人通过，母亲回头对我说。

这时，我们走到蕉园附近，高大的父亲从蕉园穿出来，全身也湿透了，&ldo;咻!这阵雨有够大!&rdo;然后他把我抱起来，摸摸我的光头，说：&ldo;有给雷公惊到否?&rdo;我摇摇头，父亲高兴地笑了：&ldo;哈……，金刚头，不惊风、不惊雨、不惊日头。&rdo;

接着，他把斗笠戴在我头上，我们慢慢地走回家去。

回到家，我身上的衣服都干了，在家院前我仰头看着刚刚下过太阳雨的田野远处，看到一条圆弧形的彩虹，晶亮地横过天际，天空中干净清朗，没有一丝杂质。

每年到了夏天，在台湾南部都有西北雨，午后刚睡好午觉，雷声就会准时响起，有时下在东边，有时下在西边，像是雨和土地的约会。在台北都城，夏天的时候如果空气污浊，我就会想：&ldo;如果来一场西北雨就好了!&rdo;

西北雨虽然狂烈，却是土地生机的来源，也让我们在雄浑的雨景中，感到人是多么渺小。

我觉得这世界之所以会人欲横流、贪婪无尽，是由于人不能自见渺小，因此对天地与自然的律则缺少敬畏的缘故。大风大雨在某些时刻给我们一种无尽的启发，记得我小时候遇过几次大台风，从家里的木格窗，看见父亲种的香蕉，成排成排地倒下去，心里忧伤，却也同时感受到无比的大力，对自然有一种敬畏之情。

台风过后，我们小孩子会相约到旗尾溪&ldo;看大水&rdo;，看大水淹没了溪洲，淹到堤防的腰际，上游的牛羊猪鸡，甚至农舍的屋顶，都在溪中浮沉漂流而去，有时还会看见两人合围的大树，整棵连根流向大海，我们就会默然肃立，不能言语，呀!从山水与生命的远景看来，人是渺小一如蝼蚁的。

我时常忆起那骤下骤停、瞬间阳光普照，或一边下大雨、一边出太阳的&ldo;太阳雨&rdo;。所谓的&ldo;三八雨&rdo;就是一块田里，一边下着雨，另外一边却不下雨，我有几次站在那雨线中间，让身体的右边接受雨的打击、左边接受阳光的照耀。

三八雨是人生的一个谜题，使我难以明白，问了母亲，她三言两语就解开这个谜题，她说：

&ldo;任何事物都有界限，山再高，总有一个顶点;河流再长，总能找到它的起源;人再长寿，也不可能永远活着;雨也是这样，不可能遍天下都下着雨，也不可能永远下着……&rdo;

在过程里固然变化万千，结局也总是不可预测的，我们可能同时接受着雨的打击和阳光的温暖，我们也可能同时接受阳光无情的曝晒与雨水有情的润泽，山水介于有情与无情之间，能适性地、勇敢地举起脚步，我们就不能因自然的轻踩得到感冒。

在苏东坡的词里有一首《水调歌头》，是我很喜欢的，他说：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

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

长记平山堂上，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

认得醉翁语：&ldo;山色有无中。&rdo;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

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在人生广大的倒影里，原没有雌雄之别，千顷山河如镜，山色在有无之间，使我想起南方故乡的太阳雨，最爱的是末后两句：&ldo;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rdo;心里存有浩然之气的人，千里的风都不亦快哉，为他飞舞、为他鼓掌!

这样想来，生命的大风大雨，不都是我们的掌声吗?

半梦半醒之间去买闹钟的时候，钟表店的老板建议我买一种&ldo;懒人闹钟&rdo;。

&ldo;什么是懒人闹钟呢?&rdo;

&ldo;懒人闹钟是为了懒人而设计的，一般闹钟响时只有一种声音，懒人闹钟响的时候，节奏由慢而快，由缓而急，到最后会闹得人吃不消;一般闹钟一按就停，懒人闹钟按了不会停，每隔五分钟它就会再响起来，除非把总开关关掉。&rdo;老板边说边从橱柜中取出一具体积很小的电子钟，示范给我看。

&ldo;什么样的人会买这种懒人闹钟呢?&rdo;

&ldo;一般人都会买呀!因为大家对自己都不是绝对有信心的，特别是冬天的清晨要起真不容易。&rdo;

&ldo;可是，如果他起来把总开关关掉，这闹钟还是没有用。&rdo;

&ldo;对呀!对于真正的懒人，再好的闹钟也没有用，闹钟是给那些介于半梦半醒之间的人使用的。&rdo;

与我一向熟识的钟表行老板，讲出这么有哲理的话，令我颇为惊异，于是我接着问：&ldo;什么是半梦半醒之间呢?&rdo;

老板说：&ldo;一个人刚被闹钟唤醒的时候，就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如果一听到闹钟响，立刻能处在清醒的状态，这种人在佛教里叫作&lso;慧根&rso;，如果闹钟怎么叫也叫不醒，甚至爬起来把总开关关掉，这种人叫&lso;钝根&rso;。一般人既不是慧根，也不是钝根，而是&lso;凡根&rso;，所谓凡根，是会清醒、会迷失;会升华，也会堕落;是听到闹钟响时，徘徊挣扎在半梦半醒之间，对这样的人，一个好闹钟才是有帮助的，在半梦半醒之间的人，是比较易于再入梦，不易于醒来的，这时需要一再地叮咛、嘱咐、催促，懒人闹钟在这时就能发挥它的效益。&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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