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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仍然神色不变,瞧着他俩。
“问你们呢,回答!”
“差不多。”
“还行。”
“我觉着,你们俩是吃撑了!”警察斜睨了他俩一眼,声音提高了:“吃得太多了,太饱了,吃饱了撑的!”他一声比一声高,压过人们的阵阵嘻笑声,“要不,你们干嘛来这儿吵架—;—;啊?打架?绝对的,你们是吃饱了撑的。”
围观的人们笑着,起哄,说着俏皮话。这使得那个警察更为神气活现,他挥着黑皮夹子,滔滔不绝地说,“怎么,完不完?我说呀,你骑你的平板车,你拉你的泔水车,不是也能消消食吗?非要动手打架—;—;单练,玩真的?啊—;—;怎么着,要不要带你们俩去派出所呀?那儿也不错,也能替你们消食,去不去?”
黑子傻笑,胡撸后脑勺说:“今儿不去了吧,省得麻烦您。”
拉泔水车的小伙子也点头哈腰说:“这儿,您就帮我消食了!真的,我,我,我不撑了,也不敢再撑着了!”
又爆发了一阵哄笑。
警察也忍不住笑了,挥一挥手说,“什么?我给你消食?靠边儿去,滚蛋吧!”
在一阵阵的哄笑声中和众目睽睽下,英夫又爬上了平板车,他也笑着,觉得自个儿挺神气。他又想起一个事实,在明朝弘治年间,偌大的北京城,只有七百余名巡捕官兵,那可怎么维持治安呀!如今看来,在胡同口安铁栅栏虽然是个笨办法,可也有它的道理。当时,自然是没有警察的。
宋英夫踉跄地迈进了会议室,不小心却绊在门口的那把椅子上,砰!一声响,引起会议室所有人的注意。陈祖望教授正在用浓郁的福建口音发言,一手激烈地打着手势,一手举起茶杯,也被这响声吓一跳,一哆嗦,茶水泼在了裤子上,正打着手势的巴掌僵硬地停在空中:
“关于传统史学的批评模式……啊,啊,英夫!你,你……怎么啦?”
陈教授张大嘴巴,露出了参差不齐的牙齿和一大块粉红的牙床,滑稽地瞪大了眼睛,表示对英夫的狼狈模样感到惊讶。英夫脸色苍白,额头沁满了冷汗,几绺白发搭拉下来,手捂在胸前,伸着脖子呼哧呼哧喘粗气。刹那间,他成了会议室里的中心人物,他的老朋友还有许多人蜂拥围上,与他握手,七嘴八舌地问候他。宋英夫只好朝那些老头子们频频点头,还挥着一只手向他们致意。会议的主持人之一陈勃,也是他以前的研究生,如今在一家刊物当副主编的中年人,连忙搀扶他坐在一张沙发椅上。
英夫轻轻呻吟一声:“哎呀……我被关在了电梯里!”
人们很惊讶,向他提出纷乱的问题,怎么?是电梯开关失灵了吗?还是哪部分的机器坏了?也许是停电吧?咦?不会吧,这里的空调还开着呢?是你一人被关在里面?还是几个人都被关在里面?哇!就你一人呀!太恐怖啦……
英夫摇晃着脑袋,一个巴掌捂在嘴上,“不对,不对,唉……我,我想不起来啦,怎么说呢?”
追问下,他才嗑嗑巴巴将自己刚才在电梯里的那段尴尬处境讲述清楚。原来,电梯门开后,他懵懵懂懂闯进去,却发现里面开电梯的服务员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电梯里只有他一人,急得他在里面团团转,干瞪眼盯着许多按钮发怔。忽然,电梯门口又打开了,他却慌忙将食指按到一个按钮上,那个系着金色领带的中年人的大腿几乎被夹住,一闪中,他瞧见了那中年人挥舞手臂叫骂着。不知怎的,他又糊涂地将手指按在另一按钮上,于是,一片“嘟嘟”乱叫,电梯里的灯也灭了。骤然,一片黑暗,这个电梯仿佛是直摔下去。他呢,挤在漆黑的电梯角落里,心脏怦怦乱跳,不知怎么好了!就这样,他在电梯里被关了十多分钟哩……
他没讲完,会议室里就爆发了一阵哄笑。最先是陈祖望教授教授从喉咙间发出一种极短促的笑声,接着,徐老和彭老就仰头哈哈大笑了,一边笑着,一边把身子摇来晃去,还有节奏地拍击着沙发的扶手,人们都笑得前仰后合。屋子角落,一位穿米黄色连衣裙的中年妇女笑得极优雅,朱唇微启,露出一排细白的牙齿,伸手抚摸着黑色有光泽的披肩发。英夫仓皇地瞥她一眼,却见她那闪闪发亮的眼睛正望他。他心中一颤,忽然也咧嘴笑了,像个傻呵呵的孩子。
会议增加了这么一个有趣的插曲,气氛一下子活跃了。陈祖望教授又接着往下讲,他也显得精神焕发,小橄榄脑袋转来转去,暴突的眼珠炯炯闪光。他放下茶杯,一只手拧着湿淋淋的裤子,另一只手抵在桌面上:“这个,这个,湿透了……不要紧!一会儿再说。这个,我刚才说到哪儿了?”他翻了翻稿子,“嗯,关于传统史学的评估模式,从历史学家操作时涉及的对象看,可分为两大类,一是政治伦理性评估模式,这里嘛,儒教伦理是传统史家评估操作的抽象意义上的法典……哦,英夫兄,我记得你帮助整理发表的罗水泊先生的一篇遗稿,就专门谈了这个问题……”
“哦,是的,是的,”英夫恍惚地抬起头,“是不是最近发表在‘学报’上的那一篇?”
“不对不对,是在《史学研究》上发表的那一篇!”
徐老插嘴了,“唔,这篇文章,我看过。很有突破性。”
“是呀,人家在一九七五年提出的观点!”彭老的嗓音有些发哑,咳嗽一声,提高了嗓门说:“这个观点,在今天,仍然很有启发性,很新鲜!”
“是呀,就是这样—;—;罗水泊的观点很重要……他说,哦,只是……抽象意义上的法典。因为,这个,因为,现实政治的需要才是传统史家评估操作的惟一取向!结果呢,史实和儒教伦理都成了当朝统治者的面团……哈哈,面团!”他攥起拳头,比拟着面团的模样,而且为采用这个比喻字眼非常感到得意,嘿嘿笑着,深深陷入自我陶醉的境地。
英夫却走神了,嘴角轻轻抽搐了几下,咽下一口唾液。一团奇妙的感觉在衰老瘦弱的身躯升腾,他自己也似乎飞舞摇荡,如在飘渺的梦幻之中。
他又用忧郁的目光迅速瞥一眼那个穿米黄色连衣裙的中年妇女,一缕淡淡的阳光披在她耸动的肩头,她的头斜侧,一绺黑发挡住了细腻白润的脸蛋,她正在抚弄自己的指甲,她的手指甲没有涂红色指甲油,纤纤十指按在阳光里,仿佛是透明的。
一瞬间,他又回想自己关在漆黑一团的电梯里时的恐惧心情。不仅仅是慌乱与颤怵,而是产生了一种饥饿时的恶心感觉。他闭上眼睛,不敢睁开,胸膛里扩散开巨大的虚幻感,扩散开,扩散开。他的身体似乎成了黑洞洞的深渊,他的心脏却像是一颗石子飞快坠落了下去……
唔,心脏是什么?肝是什么?这肉体里的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呢?他抚摸着凉丝丝的皮肤,又出现了那种带孩子气的恐惧,各样可怕的思想像兀鹰的翅膀迅速掠过。这时,他非常软弱,想到死亡,想到无边的黑雾将永远笼罩他,想到他的一切将被粉碎,想到无数乱七八糟的事儿。
他们每一个人发言都在说,“罗水泊认为……”“罗水泊有一个观点……”哈哈,罗水泊竟然在死后十年,又成了红得发紫的人物,谁能想得到呢?而他宋英夫呢,就因为是罗水泊的老朋友,保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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