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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兴帝叹道:“先生说得很是。”……叶怀桐嫁人之后,便在京中定居下来,一得余暇就来拉陆听溪观花吃茶,再不然便是出外游玩。上元前一日,叶怀桐又递了帖子来,说上元那晚肯定邀不出陆听溪,要提前一日与她出去看花灯。陆听溪拾掇一番,就随她出了门。国朝自来重上元,灯市自正月初七兴,上元当晚最盛,直至月底方歇。去往灯市的路上,两人坐在马车内,叶怀桐一张嘴说个不住,陆听溪直道她嫁了人还是孩子心性。叶怀桐不以为意,又说起自家夫君的百般不好,末了不无艳羡地嗟叹陆听溪真个好命,嫁了个又有本事又会疼人的夫君。“我听闻你生产之时连逢险关,阁老似是心有所感,不请自回,还临时又为你寻了个稳婆来。我实是对阁老钦佩万分,一个男人做到这份上,夫复何求。”叶怀桐长叹:“当官的哪个不在意自己的前程跟官声,当时阁老可是正在宫内与阁臣堂官们集议,还没得着你的信儿,只是感到你有危难,就冒着被人指摘的风险中途回府,这便表明在他心里,你比什么官位什么声名都要紧。再看我那夫君,镇日只知闷头钻营,我逢着小日子身上不爽利也不知多存问几句。”两人说着话,马车骤停,少顷,车夫隔着帘子在外头道:“夫人,适才一小儿拦在车前,说要将此物交于夫人。”叶怀桐的丫鬟接过,转交于叶怀桐。那是一个封得严实的紫铜小罐,上面牢牢贴了张纸,写着姑娘亲启。叶怀桐正琢磨着如何开罐,陆听溪瞄见上头的字,一怔,忙拿过来:“这罐子是给我的,我想起来了,夫君说上元前要给我一桩惊喜,这字迹似是他惯常使的。想来是那来送罐子的小童没说清楚。”叶怀桐又瞧瞧那罐子,见上面的称呼确实古怪,经陆听溪这样一说,觉着是谢思言夫妇两个耍的情趣,这便笑嘻嘻将东西交于陆听溪,还催她快些启开,看看内中装着什么。陆听溪佯作赧然,打着诨将话头岔开。待逛罢灯市,与叶怀桐各自分道,陆听溪借着马车里的博山窑蓝釉灯,启封紫铜小罐。一张文缕奇细的博古笺呈现眼前。入目头一行便是直呼“姑娘”,陆听溪顿了一顿,往下继续看。一刻后,她将笺纸慢慢搁到束腰三弯足的西番莲香几上。她觉着这封信应是当初沈惟钦让淳寂交于她的那封遗书。沈惟钦大约是预见到她不会细看那封,于是又送来一封。信很长,前头多是回忆当年在陆家的诸般琐碎小事,中间则是对于自己复生之后所作所为的反省与痛悔,最后笔锋一转,说起了自己的生死下落——“世子必是不信我已殒身的,总要再三查访才肯罢休。这不当紧,世子尽可查去。我不知姑娘信不信,兴许姑娘认为我就此消匿于世间,尘归尘、土归土也没甚不好,横竖我本就应是已死之人。”“姑娘大抵还对我当年救下姑娘之事存疑,我对此不欲多言,姑娘信便是真,不信便是假。我只盼姑娘能明了,我是真正可为姑娘赴死的。只是姑娘眼下已不再需要我了,或许从来也不曾需要过。”“宁王之乱平息,我助皇帝善后之后,回封地自检迂久,忽觉我昔年诸般作为委实没甚意思,天时地利人和,我一样不占,仍旧现于姑娘面前,亦不过招嫌而已,倒不如急流勇退,说不得还能在姑娘心里落个好。”“我也不知我在说甚,自研墨铺纸起,脑中就一团糟乱。总而言之,姑娘只需记住,无论我身处何地,都会为姑娘祈福。”“姑娘若览毕此信,万望拨冗往我往生前的坟茔前祭奠一番,切记以黑、白二饼祭之,沈安敬上。”陆听溪当初虽没细看沈惟钦在信中写的甚,但大略看了些许字句,看到末尾,越发能肯定这封信就是当初那封遗书的誊抄本。也不知是否因着沈惟钦写到后来心浮气躁,字迹稍显潦草,但依稀能看出是他的手翰。如若她不去祭奠沈安,就会默认为她未曾看过这封信,那么之后她可能还会以各色不同的途径收到这封信。沈惟钦一早就料到她不会细看他的信,这是迫着她不得不看。却不知他究竟誊抄了多少份。更不知是哪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但令她大为不解的是,这封信上分明也没写什么要紧事,甚至诚如他所言,这信条理也不甚明晰,那他为何一定要让她看。而他的措辞,也似乎模糊了自己的生死境况。……谢思言知道陆听溪今晚要跟叶怀桐出门,便没急着回府。几个下属并一众缙绅公子前几日就再三邀他,他今日正好趁空出来应酬。只他终究不喜这些,提早出来。下楼来送他的是齐正斌。两人下楼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客套了几句,临出酒楼时,谢思言倏地回身道:“阁下游学四方,想来非但结交甚广,还经过见过诸般奇闻异事。”齐正斌微顿,旋笑道:“阁老谬赞,在下肚子里那点东西在阁老跟前是不够瞧的。”谢思言也牵牵嘴角,眸中却无半分笑意。两人别过,谢思言安步当车,在周遭街市闲游。正是花灯如海的时节,一眼望去,满街荧煌,语笑喧阗,人声嘈乱。他估算下时辰,料着陆听溪应已回府了,行至停于街角僻静处的车驾前,正欲上车,却见董佩被两个丫头搀着往这边来。董佩行路歪斜,大抵是饮了些酒,尚未走至近前,便携了一股酒气散过来。近前行了礼,董佩也不唤世子,张口便道:“表哥你当年究竟是怎么想的,陆家不论打哪儿看,都非良选……那时节,陆家麻烦缠身,陆听溪往日又对表哥多有不敬,却不知表哥为何会对她另眼相待?”谢思言冷眼睨她:“你逾矩了。”“什么逾矩不逾矩,我偏要说,”董佩眼下脑子混沌,也忘了害怕,挥开两个被谢思言的面色吓得胁肩累足的丫鬟,“我后头也回过味儿来了,当年是你在背后帮陆老太爷的,不然为何你每回听到关乎陆老太爷的消息都要多问几句,你素日何曾对别家之事这样上心?”“可你既帮了陆家,又为何不肯言明?甚至连陆家那头也要瞒着?表哥莫要告诉我,这其中没一丝蹊跷。”董佩见谢思言不作理会,踉跄着欲去拦阻他登车:“你将贾氏扫地出门也是因着她,你甚至为了她不惜数次跟国公爷顶撞,为何?我怎觉着你自打从抱璞回来,就好似换了个人……”两个护卫在她即将触到谢思言的衣缘之前就将她擒住,恭声询问谢思言如何处置。谢思言凛寒视线刮过董佩涨红的脸:“你不必借醉来套我的话,也不必总认为当年我娶听溪是另有情由,更不要听着旁人的挑唆,认为你儿子的死与听溪亦或与我有干系。若你当真黑白不辨,休怪我不给你脸。”谢思言后头几句话,宛如刺骨冷水兜头泼下,董佩颤了一颤。他竟是瞧出来了。可她根本一字没提宁哥儿。这个男人实在可怖。董佩还在浑浑噩噩这般想着时,已被两个护卫掼到了地上。再撑着昏昏涨涨的头回身看去,谢思言一行人已没了踪影。……十六这日一早,陆听溪与谢思言乘车出城。她将那封信的事与谢思言说了,他竟提出与她一道出城来沈安墓前祭奠。陆听溪依沈惟钦信中所言,带了黑、白二饼来。所谓黑饼,即一类内包蜂蜜的烤饼,饼皮以荞麦面混油蜜团成,内夹熟榛菱,饼如掌大,脆甜味美。白饼的制法、馅料与黑饼别无二致,只是将荞麦面换作白麦面而已。黑、白二饼常作供品,每每孔庙祭孔,也都要摆上这两样面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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