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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啊。”她抖动着喉咙说到。
“撒谎吧?看你声音都在发抖。”我笑说。
“不是的。”她的眼睛直视我说,“我至今也无法确信……”
“别说了罢。”我的语气里几乎带上了那么一咖啡勺分量的恳请。
“那么……再见了。”
“再见……”我摆摆手同她作别,待见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走廊的尽端的时刻,我提高了声音说,“假如有机会再见,我会微笑着替你先把饭桌前的椅子拉好……”
她摇了摇头,扬起一个不失为真心,颇为勉强的微笑。
第二天中午,我飞回北京,从此,再也不曾联系过feale,或者连想起也不曾有过。我一直以为,只要下了一个结论,事情就是很容易被忘记的。走出梨花落——花小狸花小狸(1983),心理医学专业,现居上海。
那些空洞的眼神裹着金属锹,起起落落。梨花瓣在锹子划过的地方翻涌,一圈又一圈。我坐在凉飕飕的水泥台阶上,托着腮,津津有味地看着。翻腾的白色花瓣让我想起应桑曾经塞在我嘴里的奶油泡芙。
现在,应桑扔下金属锹向我走来。她拽住我的手臂,把我从水泥台上拉起来。几分钟前,我在一个乱哄哄的工地里换掉了长久以来一直穿在身上的衣服——没有内容的黑,并且异常宽大。此时,崭新的白色长裙勒得我身体有种陌生的疼痛。在我走出梨花落这么多日子后,小镇的人们显然还善良地记得我。他们用空洞抑或鄙夷的目光打量我,——不过我一点都没放在心上。真的。我是个天生少根筋的家伙。
我跟在应桑后面,向他们挖的坑走去。有个歪耳朵的坏蛋阴险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脚颤微微地挡在我面前。我认得他,父亲被那帮土匪带走时,他想绊倒我父亲。——此人专干坏事。据说智商很低。比如那次,他偏偏绊倒了我父亲右边的家伙。为此,还被逮起来关了一阵。那只歪耳朵正对着我,双腿不住地在我眼皮底下抖动。我面无表情地跳了过去。
“快点,你……”应桑回过头来,皱着眉头,很不耐烦的样子。
“噢!”我反应相当敏捷。
我不喜欢她皱眉头。要知道,眉间外八字的结巴很难看。我想冲上去,把她的脸搁在板子上,用电熨斗仔细地摊平。那样肯定好看很多。
“他们都站好了。”应桑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我扭过头去,可不是。前面齐刷刷站了两排人,黑色的队服上面有梨花图案。合唱班总是准时出席镇里的大小活动。他们目视前方,神色凝重。看来乐师已经向他们讲解了今天的安排。
应桑说话声音很轻。但看得出来,她对我非常不满。
挖坑是个巨大的工程。尤其是用来对付我这样手脚不老实的人。坑得足够大,足够深。忍不住说一句,那些家伙效率真低,挖了半天,我看只够躺只肥耗子。金属锹不时地碰撞,夹杂着猥亵不堪的咒骂。应桑对他们愤怒地瞪眼睛,又急着回过头来催我。合唱班的队伍里传出一声激昂的朗诵,好像是告慰亡灵洗脱罪名什么的。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他们像鱼卵一样紧密地堆积在一起,伸长了脖子。
大家都很忙。梨花落这个小镇,还不算小。
我知道,躺在这张床上的不该是我。那在乔比的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白色躯体,隐秘处闪烁着几颗鲜红的朱砂痣,柔软得像团棉花。在后来走出梨花落的那些日子,我总是一遍遍想起这个女人的身体。当梨花落的房屋烟囱在我和乔比的身后逐渐隐去的时候,我坐在乔比的腿上,咬着下唇,一边做着极其难看的鬼脸,一边回忆在梨花落的一幕幕。
那时的乔比,已经无法看到我肮脏的脸和瘦弱的脖子缩在宽大的黑色外套里的样子。他深陷的眼睛里再也没有我第一次正视他时的光彩。一路上,我疯狂地喝梨花水,——这是我曾经最厌恶的东西。梨花味的液体顺着我的下巴,我的脖子,迅速地流淌。我抓起乔比布满青色筋脉的手,放在自己的下巴上狠狠地蹭了两下子。——那是我和乔比走出梨花落的第一百天。就是从那天开始,空中突然下起了雪。
很多时候,我也会想起应桑。从前在梨花落的每个黄昏,她来梨花街给我送梨花水。她蹲下来看我,脖子上紫色方巾的一角轻轻扫着我的手背,痒痒的。
“你要知道,拉尔”,应桑一本正经地诱惑我,“这可以让你的身体变得更漂亮。”应桑每天重复着这句毫无新意的话。我躺在梨花街的角落里,摇头晃脑地假装听着。
我叫拉尔,十三年前出生在这个叫梨花落的小镇。尽管我总是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短发,穿宽大的黑色外套,但我从心底里坚信:自己是个天生丽质的姑娘。而我的母亲总是指着远处的山脉,咬牙切齿地说我像一头丑陋的海拉尔肥羊。我对她这样的看法表现得相当大度。海拉尔肥羊有什么不好。哼。不过,她自己的体积倒是我的三倍。
我和我的母亲住在镇上的西南角。一个有阁楼的破房子。楼下是她住着。阁楼用来反锁我。那里低矮沉闷。不过这些我也不在乎。我有父亲留下的铜体钵。黄得发褐的钵身被磨损得光亮异常。深夜的时候,在钵身上可以看到父亲的脸。而白天,我做贼似的将它藏在房间侧面墙上的暗道里。
应桑眨着大眼睛笑盈盈地看我。她说,生活在梨花落的姑娘,只要没满十六岁,就必须每天喝梨花水。因为我们镇上有的是梨花。应桑还说,梨花水能够让姑娘的身体变得非常诱人。每次应桑开始天花乱坠的时候,我就板起脸来。我不喜欢这种液体。它有一股刺鼻的青涩味。我想不通它到底有什么好喝的。最重要的是,我从不让自己靠虚无的信念活着。那是非常可笑的举动。
应桑低下头倒梨花水的时候,我的眼睛正对着她的胸。那被紧紧地裹在紫色长裙里的胸,沉默地耸立着,像两只过冬用的驼峰。应桑很多时候也沉默着,——她每天给我送梨花水,这是镇上给她的工作。除了一本正经地诱惑我之外,她几乎不再对我说其他什么。这让我感觉相当地沮丧。而我,除了装模做样地咽几口梨花水之外,就是目不转睛地凝视应桑的胸。我承认,我沿袭了祖上世代相传的恶习,——我父亲,他就是因为偷看我母亲洗澡而被一群素不相识的家伙逮起来的。后来的很多夜晚,他反复地在那只铜体钵里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不要盯着一个女人的身体看十秒钟以上。——但我依旧不在乎。应桑俯下身子的时候领口自然敞开,我欣喜地顺着这个绝佳的视角,抿着嘴偷偷瞄过去。——为了显示肉感,她似乎从来不穿内衣,——不过,那块地方的皮肤似乎有些干燥,隐约泛起白色的皮屑,像肥沃的土壤上盛开的雪花。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绷着脸把视线移开。看来应桑肯定喝了不少梨花水。不过,这些于我而言都不起作用,我已经说了,我拒绝那些虚无的信念。我总是穿着宽大的黑色外套,躺在厚厚的梨花上。我是个面对现实的人,我不想自己的身体哪天变得多么的诱人。梨花落的男人几乎没有我看上眼的,对于诱惑这样一群男人的事儿,我实在提不起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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