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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桥冶丽春三月,烟树苍茫路几程。
傍岸人家渔网晒,临流水阁酒旗横。
辋川诗料添摩诘,谁与闲鸥订契盟。
两人闲眺多时,宝玉忽然问道:“昨日格两首诗,阿曾想出来勒介?”尔霭道:“早已想着在此,你现在可要听吗?”宝玉道:“多谢替奴写仔出来罢,勿然,念过仔,奴哪哼会记得嗄?”尔霭答应,便往房舱中取出文房,放在炕几之上。宝玉即坐在对面,看他下笔飕飕,立刻书就,将各诗都写在一张纸上,交与宝玉观看。宝玉接在手中,仔细一认,却有好几个字不识,先问了尔霭,正欲启齿吟诵,尔霭道:“蠡湖与祥甫的两首诗,仍是我来念罢。”遂念道:
蠡湖诗云:
漫说年华近季隗,丰姿不减岭头梅。
月圆花好春长在,记否长安道上回?
祥甫诗云:
曾随群卉斗芳妍,墨点绯衣楚楚怜。
君子好逑侬好合,合成百美续新篇。
宝玉听了,也随着他念了一遍,虽未能透彻诗意,却有几分领会,便道:“蠡湖第四句诗,阿是说奴北京转来格辰光介?”尔霭道:“有些意思的,他与你也是相好,闻说你房中各样点缀,都是他从中指教,可是真的吗?”宝玉道:“有介事格,后来俚格回嘉兴去哉,阿晓得俚有啥事体佬?”尔霭道:“这倒不知底细,但你如果纪念着他,待我们杭州回来,顺道可去访他呢。”宝玉道:“到格格辰光再说罢。”两人谈谈讲讲,不是提已往的旧事,无非看沿途的佳景,故尔舟中不觉寂寞。且船身稳重,既无颠簸之虞,又少风涛之险,较诸昔日乘轮北上,泛舶东行,甘苦劳逸判若天渊。但在船并无紧要关目,恕不一一细叙,以免烦杂。
单表第四日午后,舟抵武林城外,系缆停泊。这个所在,叫做团子河头,烧香的船大半停在此处,所以樯桅密密,旗带纷纷,香信之时,十分热闹。宝玉看水手们拖锚搭跳毕,便命杜阿二上岸添购香烛,整备明日上山进香之用,既而问尔霭道:“几时上坟去介?阿要进一埭城,先到自家屋里去格勒嗄?”尔霭道:“我的家眷现在寓居上海,虽有一所住宅,空在那里,没人住着,我何必进城去看呢?至于上坟一事,迟几天也不妨,且待你下山之后,我再去罢,好在你到了此间,本意要多顽几天。再者我家的坟就在苏堤左近,不妨乘你游西湖之便,到那里扫一扫墓,岂不是一举两得吗?”宝玉道:“蛮好,蛮好,格末明朝陪奴一淘上山去烧香罢。”尔霭道:“这个自然,我也因好几年没到山上去顽,所以趁着你进香,同去看看那天然的胜景呢。”
阿金忽在旁插嘴道:“倪搭仔贺老一淘去,真真勿诚心煞哉,活菩萨勿知阿要怪倪格勒?”尔霭笑道:“怎见得我不诚心呢?”阿金道:“自家想罢,香也烧格勒,先讲究去白相,阿是勿诚心介?我听见别人讲歇,有一个人烧香,心里也是先想仔白相,倒说一上仔岸,自家格两只脚做勿动主格哉,菩萨罚俚奔仔三日三夜,真真苦恼,连脚筋才奔断笃。后来有人寻着仔俚,难末拿俚扛下船勒转去,再生仔一年多点病,想阿怕呢勿怕?间搭格活菩萨勿比别场化。”尔霭道:“你们只管放心,菩萨如果责罚起来,有我一个担当,断不累着你们的。况且我是读书人,该由孔夫子所管,菩萨怎敢管着我呢?”说罢,哈哈大笑。
阿珠也说道:“贺老实梗说,菩萨实头蛮灵格,我格年仔,也听别人讲过,有几化乡下人,搭仔航船去烧香,船浪男男女女,足有三四十个,赛过猪罗实梗,困仔一船笃,话末说男女分开困格,其实用芦席隔隔(读夹),仍旧通连格哉。内当中有一男一女,勿知哪哼,看中我,我看中,到仔半夜把,格格男爬到仔格格女身边去困哉,落里晓得,困到明朝,两家头连牢仔,拆勿开格哉,当时死末勿死,阿要难为情煞。引得合船格人看俚笃格副样式,有格末说笑俚,有格末埋怨俚,有格末可怜俚,有格末说菩萨真真灵验,勒浪责罚俚,有格末说大家求求菩萨,阿好宽恕俚。七张八嘴,闹到仔夜,格格两家头才死脱,仍旧连勒一淘,只好几化人拼凑仔铜钿出来,定做仔一口大棺材,拿格两个人殓脱格。格件事体倒并勿是瞎说,想菩萨阿像活格佬?到底诚心点格好,得罪仔呒趣格?”
尔霭听了阿珠这一段说话,知他们的迷信牢结在心,非数言所能剖解,故不觉又笑道:“你讲的这件事,更不要紧,现与你家先生分床而睡,这几夜从未私自过去,如何会相连在一处呢?”阿珠不等他说完,伸手将尔霭打了一下,说道:“我好落告诉,不过说菩萨实梗灵法,叫当心点格意思,呒不啥拉到大先生身浪去格。”尔霭正要回答,忽听宝玉说道:“阿珠,格套闲话,原说得勿好,勿怪贺老要拉到奴身浪,弄出臭攀谈来哉。横势故歇烧香,奴是真主,贺老不过陪陪奴,菩萨面前通起疏头来,亦勿上啥名字,就算勿诚心点,也呒啥要紧格,要唔笃多嘴作啥嗄?”尔霭道:“诚心原在心里,不在外面的,若只是外面至诚,心中藏着恶念,那才是真真不诚心呢。”宝玉道:“蛮对蛮对,格落有两句俗语,说‘要求黑心人,吃素淘里去寻’,勿然,戒酒除荤,外面看看,也勿好说俚勿诚心。”
四人在中舱说笑了一回,天已傍晚,杜阿二早将香烛购齐,装了一箩担,挑上船头,来请宝玉过目。宝玉出去看了一看,即咐吩放在头舱上面,免得污秽亵渎。其时月尚未升,看那满河中的船只,都把桅杆上的号灯点起,依稀是万点明星,映着水面的波纹,荡漾不定,煞是好看。有诗为证:
漫夸月涌大江流,灯影如星万点浮。
今夜鱼龙应不寐,争相吞吐水晶球。
宝玉伫望多时,方才回身入内。当晚一无所事,用过夜膳,大家早些安睡,以便明晨上山进香,不必细叙。
到了来日黎明,宝玉与阿金、阿珠等先已起身,梳妆方毕,尔霭也着履下床,洗过了脸,见宝玉等打扮停当,即交代船家雇了五乘小轿、两名脚夫,在岸边伺候。宝玉等各各饱餐了一顿早饭,方始离舟登陆,上轿启行。尔霭在前,其次是宝玉、阿金、阿珠,最后是杜阿二,因阿二不惯骑马,故也叫他坐了轿子。这五乘轿子与上海、苏州的不同,毫无装饰,一样的布围竹杠,不分美恶,坐身甚是狭窄,取其便于登山越岭,聊以代步而已。两个脚夫挑了箩担香蓝,以及应用什物,追随在后。一行人众,滔滔滚滚,径向天竺而来。
单提宝玉坐在轿中,一路之上,看不尽真山真水的名胜,仿佛换了一个世界,几如山阴道上,令人应接不暇,竟与海上繁华,绝然相反,不觉生潇洒出尘之想。少顷轿子上山,虽道路崎岖,看那班轿夫,稳步徐行,俨同平地,足见他们是走惯的,穿深林,兜曲径,履险如夷。翻过了一座岭,便见天竺高峰即在面前,果然好一派佳景也。有短赞为证:
丹峰耀日,碧凌云;
绎墙绵亘,绀宇巍峨。
这一边苍松密密,化作龙鳞;
那一边翠竹森森,斜拖凤尾。
炉烟缭绕,都结成紫雾腾空;
山石崎,谁点就黄金布地。
卅六参瑶阶玉砌,层层须拾级而登;
数百对绿女红男,个个为进香而至。
从知天下名山,均被缁衣沾尽;
不信世间灵境,偏多纷黛来游。
正是:
极乐真如天竺国,此身疑至大雷音。
欲知宝玉进香后是否与尔霭同游西湖,下一回再行详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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