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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将憩上（第1页）

午饭后，不言与长乐自征麓武馆分别，他在向清仁道别后，便即刻回了家。

因前些日子昆阙频繁降雨，不言的书卷多半有些受潮。他原打算趁今日阳光正盛，把父亲和自己的藏书都铺在院子里晒上一晒，可没成想中途却被长乐硬拽着去了武馆，回到家时，天色已近傍晚。

不言的书卷都是他成长至今的珍藏，所以一贯都由他自己动手整理。但比起这些书卷来，他最宝贝的是一把画着盛州南方陵拓小城风光的折扇，这把扇子是何师章在他七岁那年亲手为他绘制的生辰礼物，据何老讲，扇面上的风景与他当年到访陵拓时见到的并无二致。只可惜不言至今还未去过南方，亦不知道折扇上的山水比起真正的陵拓究竟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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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暮色时分，何师章方才回到家中，因听闻被誉为“怪石仙人”的民间画家程筱惑今日会在城东的雅静堂现场作画，他一早便出发去了现场观摩，直至太阳落山才舍得返程。只不过，他出门时两手空空，回来时却牵了个衣衫褴褛，脸上还蹭着些许灰尘的小姑娘。

妫氏见此情景，与闻声前来的不言面面相觑，突然，正云里雾里摸不清头脑的不言听见近旁的母亲隐隐开始抽泣，嘴里还念着“好你个何师章，我当年处境虽不济，但好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发妻。这么多年来，亏我如此信你！你这般负我，还不如将那黢黑的良心挖来喂狗去！啊呸！”不言这才意识到家里究竟发生了何等大事，一边伸手去搀扶身子瘫软得直不起腰的老母亲，一边以锋利的眼神无声质问着长大了嘴巴连连摆手的老父亲。

“夫人夫人，你可莫要冤枉我啊，你我夫妻二十余载，何某是怎样的品性怎样的为人，你最清楚不过，我是断不会做出那等龌龊事来的。我若真是个背信弃义的宵小之辈，又怎会被剥离出朝堂，落得这般田地啊。”

“此话……倒也在理。”妫氏望向不言，点了点头，这才站直了身子，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何师章松了口气，身侧的小姑娘见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何父闻声低头道：“你呀，这会儿倒开心起来了，刚才要带你去报官时，为何要当街大哭啊？”见女娃娃瞬间没了声响，何师章这才与妫氏母子讲起今日之事。

原来，何师章今日在赏画归家途中，经过了昆阙达官显贵们尤其爱去吃酒的绛霞楼，他触景生情，想起为官时意气风发的自己也曾多次与同僚们一道出入此处。于是故地重游般在楼外默然兜了几个圈子，只为追忆往昔。结果说巧不巧，就遇了这乞丐似的小丫头，问她家在哪里，却只会摇头，似乎连名字都没有。何师章觉得许是贫苦人家生得出养不起，便趁着落霞楼附近人来人往不易察觉，故意将她弃于此处的。本想着带她去官府拟个寻亲的告示，以尽快送她归家，没想到才刚对她说了一句“官府的大人个个神通广大，定能查明你的身份”，小姑娘便拼死抱住街边的石柱不肯撒手，任凭他如何劝导，硬是执意不愿报官，最后摇晃着脑袋落下两行泪来，混着鼻涕，淌了一脸。

二人就这样在路边的小巷里僵持了很久很久，许是倦了乏了，小姑娘这才肯指着落霞楼后方的春生楼告诉何父，自己是从那里翻墙跑出来的。听到此处，妫氏心中已明了了大概。春生楼不是别处，正是昆阙及往来贵胄们寻欢作乐的烟花之地。小小年纪却如此遭遇，令妫氏不得不又想起了那桩不愿忆起却又不曾忘记的陈年旧事。

当年，她与何师章以“知己”相称时，还是昆阙有名商户家的女儿，但刚订下亲事不久，父亲却因经商不善而赔上了全部家财，可即便如此，依然未能悉数还清所欠外债，于是，情急之下只能将家中女儿卖去舞乐坊抵债。妫氏因自幼便十分擅长音律乐理，于是被卖到了乐坊；而她的妹妹更善舞技，因此被送到了舞坊。她与何师章的婚约自然就此作罢。

妫氏心中并未指望何师章能如她所想般正人君子，救自己于危难之中，但何师章偏偏做到了，他不仅赎她姐妹二人出了舞乐坊，还以序华阁夫子的身份迎娶了作为一介乐人的妫中纥，虽说后来何师章被贬，何府也变成了何宅，但多少年来，二人始终恩爱如初，妫氏还在何师章的鼓励下，谋到了在珍袖坊教授古琴的活计。相比之下，妫氏的妹妹便命苦了许多，她在被姐夫赎回自由身后不得去处，便只能回了家，却又被自己的父亲算计着卖给了外城的纨绔。妫氏本已不打算与本家再有往来，但得知此事心有不甘，还是决定前去问个究竟，替妹妹讨个说法。可回到家时才听闻，自己那杀千刀的父亲已被催债的地头蛇一行逼得投了井，那群强盗行径的凶神恶煞见讨债无果，遂将矛头转向了妫氏的弟弟，他虽娇生惯养，但再怎么说也是家中仅剩的男丁，拿不出银两还钱便被抓去充当苦力以抵父债。何师章替妫氏拟了诉状递到官府，无奈借据齐全，还带着厚颜父亲按下的鲜红指印，任凭官府也难断究竟。

起初，何师章还能借助自己序华阁夫子的身份帮妫氏打探到丝毫有关妹妹弟弟去向的消息，稍有线索，便速加追踪，可惜后来何府败落，此事也就渐渐没了音讯。妫氏恨极了自己的生父，也因此至今仍保留着被卖到舞乐坊后才得到的花名，她从不提及本姓，何师章也与她心生默契，哪怕是不言，都从未听到过母亲的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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