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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夜色如水（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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蝌蚪自然没提到赵若翾，还有雀鹰队，也没提到知夏。只说她妹妹带她溜进了水灵族的地盘，只是为了偷一些用以生计的钱。然后妹妹萌兮选错了目标，受罚残废，以及这对自己一家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蝌蚪还说了自己是如何让家人不省心，坦白了自己以前做过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地，如何从邻居们那儿偷鸡摸狗，怎么令亲娘失望，令父亲蒙羞。

蝌蚪就这样站在野地里，沐浴在静谧的黑暗中，对着一个陌生人，诉说着自己的一生是多么失败，犯下了多少错误，最痛心的是，自己想做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失败，而曾经相信自己的人则一定会受害。这是让自己最难过和最有挫败感的，她为此感到绝望和压抑。

少年没发问，没有打断，即便蝌蚪语无伦次的时候也没有，就只是安静地听着。

“我想我最好还是离我亲密的人远点，我早晚要把他们连累死，不然我还能怎么样呢？”蝌蚪又说了一句，头就完全垂了下去。

这时候蝌蚪发现一个东西在月色下闪着光，竟然又是一个小银元宝。蝌蚪甚至可以看见，那个元宝上铸造的并不十分规则的边沿。少上把元宝塞进蝌蚪的手里，蝌蚪本以为能再感受到少年那种滚烫的温度，但这次少年的手也一样冰冷，就像这如水的夜色。

这种过度的怜悯让蝌蚪无法接受，她的内心涌起了极度的抗拒，她的心中在狂喊着，可是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现在的她，没有了一点点骄傲的资格，她变得不像自己了。

“我真的非常为你难过，小蝌蚪。只是事情有时候就是会这样，在阴差阳错之间，变坏，变得不可收拾。但这不是你的错。”

蝌蚪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有更惨的日子得混下去，我想现在可能还不是最糟的时候，以后一定会变得更糟。”

向松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把蝌蚪送到竹乡镇边上，让蝌蚪自己穿过那些柱子走回家去。大概因为烂泥和阴影让他不自在，又或者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向松就这样悄悄地从夜色里离开了，而蝌蚪还没来得及回头道谢，为了他陌生的善意。

这时候，蝌蚪家的屋子静悄悄的，漆黑一片，即便如此蝌蚪也感觉恐惧不已，脚下变得无比的沉重，心上则好似负了一块石头。

黎明似乎越来越近了，蝌蚪希望天永远不要亮，那么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永远躲在这样的黑暗里，别人都无法看清楚自己颓丧的面孔。而自己也看不见别人的失望、嫌恶、责怪的脸，不用去面对明天阳光下的种种结果。

“你不用那么担心你妈。”父亲的声音从一根柱子后面传来。蝌蚪吃了一惊，父亲居然站起来了，而且还走到了屋外。

显然，他在这里是为了等着蝌蚪，而且呆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蝌蚪一时语塞，她知道父亲在等自己，但还是说不出口，只是僵硬地问道：“爹？你在干什么？你是怎么——”

父亲用大拇指往身后一指，那是从屋子里吊下来的一个滑轮。看来，父亲来到这里很是费了一番周折。

“在屋里呆烦了，我得出来看看。”父亲一如既往地粗声粗气。他转动着身子，蝌蚪知道这是假话，父亲是怕有些话在家里不好说。所以才特地等在这里，蝌蚪都不敢想像他从里面出来，废了多少周折。

父亲现在只是站着就消耗着大量的体力，他呼哧呼哧地喘息着，每喘一口气，胸口就嘀嗒作响。也许萌兮以后也会变成这样的残疾人，一只手因为自己今天的愚蠢而永远变成残疾，一想到它们曾经灵巧的样子蝌蚪就陷入痛苦的癫狂之中。

如果可以的话，蝌蚪真想用自己完好的部份，交换给父亲和妹妹，哪怕自己就此死去，她也觉得自己会比现在要好受许多。

“太黑了，我们还是进去把灯掌起来吧。”蝌蚪搀扶着父亲，开始往院子里走。

蝌蚪这时候发现，搀扶父亲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她几乎不敢想像父亲之前是怎么出来的。掌灯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打火石就是打不着火，蝌蚪不知道反复试了多少次。

父亲一动不动，也不来帮忙。蝌蚪突然想到，父亲也许是和自己一样，也是逃避出来的。他如果还留在屋子里，面对伤心欲绝的母亲，面对失去希望的妹妹，他能说些什么呢？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绝望，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心灰意冷。他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这让父亲的挫败感并不比自己的更低，只是自己很少能站在父亲的角度这样想罢了。

父亲突然从蝌蚪的手里拿过打火石打起来，他的动作十分的不协调，这样是打不着火的。蝌蚪觉得他完全不是在打火，他不过是在和自己怄气。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绝望，周身散发着怒火。那不是冲着蝌蚪，而是冲着他自己，他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他在战争中失去的一切，再也回不来了。

和他一起曾经过那些战争的士兵，大多数都长眠在野地荒山里了，这么看来父亲是幸运的。他还能每天陪着妻女，而这何偿又不是一种悲剧呢？他对于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是默默地陪伴。

他的心里怎么能没有恨呢？

蝌蚪的心中同样有恨，更多的恨，她几乎恨一切她可以想到的人和事。她暗暗诅咒着赵若翾、还有知夏、还有没完没了的战争，以及自己碰到的每一件倒霉的事。生活的窘迫，乱世的流离，和生命苍凉的底色。在更大的破坏来临之前，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修补一些东西，她要在属于她的时空中绽放出最明艳的生命之色，她以对物质世界的沉迷来掩饰和麻痹对乱世的恐惧无奈和对生命苍凉底色的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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