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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那又是谁?”韦太后冷道:“这事宫中人可都知道,你自己不也亲口承认过么?”
婴茀摆首,只坚持说“确实不是臣妾”,却又不答那人是谁。韦太后再问,婴茀仍不明说,转视两侧宫人,面露难色。
韦太后越发好奇,见她神情知她不欲宫人听见,便挥手命宫人都退去,唯留下杨氏,再对婴茀道:“你说吧。香奴不是外人。”
婴茀这才说:“那时与官家游湖的是……福国长公主。”
这答案令韦太后大感意外,与杨氏对视一眼,两人一时都愣了。少顷,韦太后才半信半疑地问婴茀:“你是说,官家与福国长公主两人一同出游?若依别人所说,他们还未带随从,在画舫中过了一宿?”
婴茀颔首低低称是,脸倒先红了,仿佛做这事的不是柔福而是她。
“贵妃娘子慎言,”杨氏见状从旁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有一些不实……”
“母后,”婴茀当即又向太后叩了次首,接着郑重道,“若有半句虚言,臣妾甘愿受凌迟酷刑。”
见她如此严肃,韦太后与杨氏均已信了八九分。韦太后此刻便不知如何应对才好,唯手指连续轻击身侧桌面,喃喃自语:“这,这……”好一会儿才定了定神,又问,“那你当初为何要对潘贤妃等人说是你?”
恻然一笑,婴茀答道:“臣妾明白,福国长公主那时年轻,行事率性,一时玩心重,也就忘了顾忌,邀官家同游。官家一向疼爱这妹妹,见她兴致高,不忍扫她兴,故此答应,本意也必非要与她在湖上逗留这么久。后来,恐怕是被雨耽搁了,不得不留宿于画舫上……本来知道此事的人也不多,无奈次日那船家知道了官家身份,又想当然地把福国长公主认作妃嫔,立马就把他们同游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也不知为何会说是臣妾……潘姐姐、张姐姐听说了就来问臣妾……”
韦太后渐渐明白了:“你怕让她们知道真相后会影响官家清誉,所以才冒认?”
婴茀点点头,却又很快补充道:“臣妾知道官家与福国长公主均磊落守礼,虽同处一舟,也必不会做出什么逾礼之事。但宫中向来有一些长舌之人,这事如果让她们知道了,只怕会有些风言风语传出。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人都认定是臣妾,臣妾也无须向她们解释这么多,只要无损于官家清誉就好。”
听了这些话,韦太后看她的目光才柔和起来,温言道:“你认下此事,想必无端惹来许多人妒忌,难免在背后攻讦于你……倒是委屈你了。”
婴茀摇头道:“臣妾不委屈。能侍奉官家是臣妾前生修来的福分,但凡能为官家略做些事,臣妾抛却性命也是愿意的,何况这一点点名声。今日是母后亲自问起此事,臣妾不敢应以虚言,这才多嘴几句,若换他人问,臣妾是打死也不说的。”
韦太后轻叹一声,亲手牵她起来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握着她手道:“好孩子,之前是娘错怪你了。官家身边有你这样温良贤德、深明大义的人,真是幸事。”
“母后切勿如此说,臣妾惶恐。”婴茀立即应道,眸中隐约又现莹光,“臣妾粗陋愚笨,官家一向是看不上眼的,只是见臣妾抚养两个孩子略有些苦劳,才赏了个贵妃的名分。臣妾感念万分,又无计报答,唯有诸事循规蹈矩,力求少出差错,不给官家添乱、令他烦心吧了,贤德之誉哪里担当得起!”
韦太后朝她微笑道:“若这后宫之人都如你这般懂事,这天下也就太平了。”回想她说的话,忽又问道,“你说官家一向疼爱福国长公主,他待她很好么?”
“是。”婴茀颔首,“自长公主南归以来,官家待其之优渥非其他宫眷所能及。经靖康之变后,国力非比从前,起初那几年,就连宫中人都过得颇拮据,而长公主下降时,官家仍出资一万八千缗为她置办妆奁,这笔钱与靖康之前的用度相比或许尚不足,但细想想,也相当于宰相及枢密使五年的俸禄了。给长公主的月俸更是依照大长公主的定例,其后逢年过节必有重赏,到如今,想必总有好几十万缗了吧。世人都说长公主是因祸得福,历经大难而归,故官家尤其怜爱。”
听得韦太后连连摇头,又是一声叹息,再问:“他们常常见面么?”
婴茀道:“长公主下降之前住在宫里,自是常见的,下降之后偶尔入宫。后来因高驸马出就外职,长期不归,长公主有时也回宫里住……”
韦太后打断她:“那高驸马为何长期在外任职?是官家让他出去的?”
“那倒不是,”婴茀回答,“是驸马自己请求的。”
韦太后细问原因,婴茀略显迟疑,但在太后追问下还是陆续说出了柔福杖杀婢女的事。
太后闻之色变,惊道:“她竟下得了如此重手!”
婴茀轻叹道:“臣妾也感讶异。长公主归来后像换了个人似的,性情大变……以前的柔福帝姬待下人何等宽仁,奴婢们做错什么,她至多责备几句也就吧了,哪里会伤人性命……”
谈到这里,忽有人在外禀报说潘贤妃前来入省问安,婴茀遂未再说下去。韦太后也就让她先回去,待潘贤妃入省过后,再闭门于室中独对杨氏,默然想了片刻,忽然就流下泪来:“难怪官家现在还未将柔福拘来审问,原来竟是因这个缘故!”
“娘娘莫动气,”杨氏忙劝她,“官家与柔福共处一舟也是不得已,官家一向稳重,吴贵妃也说他是磊落守礼之人,必不会做下什么糊涂事。”
韦太后抹泪道:“官家自是磊落守礼,但难保他人也能如此秉礼义、知廉耻。官家与柔福又不是一母所生的兄妹,小时也素无往来,无缘无故的,何以对她这么好?共舟那日,柔福必是存了心……我还道柔福只是莽撞轻狂,口无遮拦,却没想她竟有这等心机……”
听得杨氏也愤慨起来,顺着太后话说:“龙生龙,凤生凤,狐媚子生下的女儿也是狐媚子,为求圣眷荣宠,竟连伦常也不顾了!如今看来,就算无诋毁娘娘这事,也留她不得,让她活下去,对官家早晚是个祸害。”
“唉,这理我自然明白,但又有什么法子?”韦太后想起回宫那日提及柔福之事时赵构的反应,不禁又重重叹了口气,“官家受她媚惑,竟连我这娘的话也不听了……只怕柔福已就我在金国旧事向他大进谗言,他必已看低了我……”此言未尽,已是羞恼交加,侧面朝内低首饮泣。
“那倒不会吧……官家也没说不处置她,只是须从长计议……或许是这些天政务繁多,一时忘了……”杨氏尽量找些能让韦氏宽心的话说,无奈这话说得勉强,自己听了都不信,更无法令韦氏安心,难抑她悲声。
杨氏在太后泣声中默思片刻,忽然建议:“吴贵妃在后宫颇有地位,又是普安郡王与崇国公的娘,她的话想必官家能听上几句。我看她也是个识大体、明事理的人,且又会说话,若娘娘找她来,告诉她柔福为他人假冒之事,让她在官家面前婉言劝谏,想必官家不会不理。”
“不妥。”韦太后当即反对,“她是柔福以前的侍女,岂会背叛旧主。”
杨氏低声道:“适才吴贵妃说起官家待柔福优渥之事,听她语气,似隐有不满,大概对柔福的行径也是看不惯的。而且又说柔福归来后性情大变,娘娘说柔福是假,她或许也会相信……即便不全信,但娘娘说的话,她敢说不信么?何况除去柔福,对她有益无害,她必定也会愿意。”
似觉有理,韦太后止泪,凝眸思忖。杨氏接着笑道:“她是柔福以前的侍女,那才好呢!若她都说柔福是假,谁还会怀疑?”
韦太后又想了想,终于颔首。杨氏立即说:“我今晚就去请吴贵妃过来,一起合计合计。”
是夜杨氏果然将婴茀请到。三人入了内室,命宫人都在外侍侯,杨氏便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柔福近年举止是否真不似当年,婴茀亦说:“除容貌未变外,言谈行事都大异于从前。”
杨氏便似笑非笑地问:“若说如今的福国长公主并非柔福帝姬,而是他人假冒,贵妃娘子信么?”
婴茀微笑答道:“长公主我行我素惯了,这些年得罪不少人。归来后她双足比以前大了不少,宫中人吃了她的亏,有时也会悄悄嘀咕,说金枝玉叶的长公主足哪里会这般大……若有人说笑,称她是假冒,只怕不待我开口,先就有许多人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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