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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1页）

仿佛是留在玉上的一道刀痕。

&ldo;看到了么?&rdo;他坦然道，&ldo;你知道这是怎么来的?&rdo;

织莺不敢看他的身体，颤抖着别过了头去‐‐是的，五年前，在那个昏暗幽冷的地下军工坊里，在那个已经死去的天才机械师身边，她第一次见到了望舒。那个时候，那个少年也是像这样赤身裸体，什么都没有穿，就如刚诞生的婴儿，沉睡在一种奇特的培养液里。

他的肌肤闪着奇特的色泽，和一般人类完全不同，细长的软管联通向他的五官，令他仿佛只是一个在水里睡去的人类。

然而，当她俯下身的时候，清楚地看到了他身体和常人的不同。

&ldo;在你出嫁的那一夜，我被潜入的空桑刺客刺伤了小腿‐‐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受伤。&rdo;他看着她，冷静地一字一句叙述着，&ldo;这也令我我第一次注意到，原来我的肌肤底下的身体和别人似乎有所不同。所以，我解剖了自己。&rdo;

解剖?织莺的身子猛然晃动了一下，脸色煞白。

望舒神色是钢铁一样的冷酷，慢慢说了下去：&ldo;我徒手撕开了那个伤口，看到了……呵，你猜猜看，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自己小腿里，有三根交错的金属杆件!还有一些奇怪的胶状东西‐‐没有血，没有肉，也没有一切人类该有的东西!&rdo;

望舒的声音难以控制地颤栗了起来：&ldo;那一刻，我终于想起了那一卷被&lso;父亲&rso;临死时抓在手里的中州古卷，立刻去翻看了那一卷《列子》‐‐我看到了那一篇决定我命运的文字。&rdo;他顿了顿，低低冷笑了起来，&ldo;偃师造人……哈，就是偃师造人!&rdo;[注1]

织莺发出了一声呻吟般的叹息，抬手绝望地掩住了脸。

是的……她怎么会忘记这个呢?自从在地下工坊深处发现了望舒，为了保持秘密，元老院下达了封口令，对外宣称望舒是天机公子的遗腹子，是一个天才的孩子‐‐然而，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制造者临死前手里握着的那个古卷，却居然透露出了最终的秘密!

注1：《列子&iddot;汤问》偃师谒见王，王荐之曰：&ldo;若与偕来者何人邪?&rdo;对曰：&ldo;臣之所造能倡者。&rdo;穆王惊视之，趣步俯仰，信人也。巧夫颌其颐，则歌合律;摔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与盛姬内御并观之。技将终，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立欲诛偃师。偃师大慑，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王谛料之，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毕具者。合会复如初见。

&ldo;看来，我那个所谓的&lso;父亲&rso;，也是从偃师那里得到的灵感吧?‐‐连中州人都可以造出和人几乎一摸一样的偶人，以沧流帝国的机械水平，天机公子绝伦的才能，要复制一个也不难。&rdo;

&ldo;于是……就有了我，对么?&rdo;望舒喃喃，清秀的眉毛蹙起，&ldo;可是我想不通的一点是，即便&lso;父亲&rso;能完美地造出人的全部肌肉骨骼内脏血脉‐‐他又怎能赋予我一个人类才有的能思考的脑袋呢?这是怎么做到的?&rdo;

他用力地捶了捶自己的额头，有些失控地低声喊：&ldo;该死!如果没有这个东西，或许我也就不会像如今这样痛苦了!&rdo;

&ldo;不，你不是……&rdo;织莺虚弱地张了张口，想要分辩什么，然而望舒却抬起手摇了摇，打断了她：&ldo;不要对我说谎了，织莺……这世上，即便是所有人都用谎言来回馈我，我却唯独不愿意听到从你嘴里说出同样的话。&rdo;

&ldo;因为我已经剖开过自己的身体，看到了一切。&rdo;

他抬起修长的手指，沿着那一道痕迹轻轻划落，仿佛一个工匠剖析着一个机械。

&ldo;在这个被&lso;父亲&rso;赋予的身体里，没有骨骼，没有血肉。有的，只是一个连着一个的机簧和轴子，只是一个个冰冷的金属构件!‐‐啊……织莺，我也知道了自己的腿为什么瘸：我左腿的三根杆件里有一根比其他的短了一寸，还残留着榫卯接口。&rdo;

说到这里，望舒忽然间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ldo;我研究了半天，才明白那分明是&lso;父亲&rso;在最后未能来得及完工就去世，所留下的半成品的缘故!哈哈哈……是的，织莺!我只是一个机械偶人，而且，是个不完美的残次品!&rdo;

少年的狂笑声在密闭的舱室内回荡，疯狂而悲凉，他笑的如此失控，以至于全身又仿佛钟摆一样摇晃起来，微微地抽搐，双手紧紧铰在一起。

&ldo;望舒!&rdo;她终于从喉咙里挣扎出了两个字，扑过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泪水从她的眼里一滴滴落下来，打在他冰冷的肌肤上，&ldo;别这么说……别这么说。&rdo;

看着她的眼睛，少年终于渐渐地平静下来了。

&ldo;哦，是的，我忘记自己不能太激动了……&rdo;望舒喃喃，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语气冷酷平静，&ldo;我看过了自己的内部构造，那几条通向心脏的机簧并不是很稳定，无法负荷太大的起落，不然这个身体就会抽搐和癫痫……所以，你要原谅我偶尔的神经质。&rdo;

她哑然无语，只觉得心痛如绞：&ldo;不要这么说。&rdo;

&ldo;那还能怎样说呢?&rdo;一个冰冷的微笑从少年唇角绽放，他低声：&ldo;既然知道了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也就知道了为什么我一直被元老院排斥和歧视;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好，却还是要去嫁给羲铮‐‐是啊!换了是我，也不会嫁给一个非我族类的怪物。&rdo;

&ldo;我甚至不算是一个人，你又怎能和一台冰冷的机器在一起呢?&rdo;

望舒低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女子，俯身轻轻抱了抱她。那一刻，他仿佛是忽然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任性妄为的少年，眼神里有温柔的悲哀，低声在她耳边道：&ldo;不要哭了，织莺，这又不是你的错……我的命运，从被造出来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一个非我族类的怪物，本来就不该在这个世上存在。&rdo;

他的怀抱冰冷而柔软，他说话时的语气也冰冷而柔软。

然而，仿佛再也无法控制自己长年来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织莺在他怀里掩面痛哭出声来，崩溃般地抱紧了少年的肩膀‐‐那是这么多年来，恪守准则的她第一次拥抱他，如此用力，如此绝望，似乎马上就要彻底的失去。

在她的怀抱里，他的身体忽然间僵直，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ldo;望舒，望舒!&rdo;她难以控制地失声哭泣，&ldo;别那么说!你不是机器……你是活着的。&rdo;看着他的眼睛，她一字一句：&ldo;你是活着的!&rdo;

&ldo;是……是么?&rdo;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手指抬起，似乎想要去擦拭她眼角接二连三滚落的泪珠，却又缩了回去。她的怀抱温暖而柔软，她的泪水灼热而流淌，在她怀里，他几乎像是一个孩子一样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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