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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素花红粉在清秋三（第1页）

又喝下一瓶米酒，阿清靠着一株柳树，娓娓道来。

“上古之时，仙祖未生，仙道尚在萌芽，这片天地由神族做主。神族秉先天诸般清轻灵力而生，乃天地所造之物，不与凡同，生来具有诸般神通，于血脉之间代代流传，自命为天地主宰，统御众生。”

“山野之间，有蠃、鳞、毛、羽、介等五虫万兽，与神族不同，皆是承先天浊重秽力而成。然其同为天生地造之物，亦有神妙之处。其中福缘深厚者，明日月潜吸，晓四时变化，有感大道，开智明性，依本能而修炼，修成神型，亦身具种种神通。”

“神族食量惊人，且作为阳州王者，口舌之欲亦是强烈，如今各地美食，不少都是源自神族残留食谱。神族大量豢养各种生灵，且研究种种做法，‘活猴开心’、‘白皮刺青’等酷厉珍馐皆是神族为享乐而创造。祂们常常出狩，猎时游戏，猎后饱腹，好不惬意。得道之兽为求族群生存繁衍，将修炼心得倾囊相授与其余族兽，不知多少年月过去，开智之兽愈多，渐成气候，开始啸聚山林，割地为王，不服神族统管。神族起初不以为意，以妖名之，轻视之意溢于言表。牠们自知力量浅薄，可退无可退，不得不战，遂接过妖名，自称妖族，以种种妖术来与神通对抗。”

“妖族不断壮大，寻常五虫修炼成妖者并不足以与神族对抗，可其中本就出身不凡如龙、凤之辈，不仅寿命悠长，更可与神族之大神通者平分秋色。妖族中有大智慧者，为与神族对抗，彻底摒弃种族之见，整合妖族，建立妖族议会。经数百年之经营，妖族于一夜之间揭竿而起，在阳州之上遍地开花。神族安逸多年，纵然神通尚存，却不复勇猛无敌，且神族内部氏族林立，互不统属，故一时之间措手不及，被妖族攻城略地。待神族内政安稳，各氏族意识到妖族之危时，已然失却了小半江山。”

“神族氏族为抵抗来势汹汹的妖族，不得不联合起来，建立神国。一场持续千年之久的战争于阳州展开。神话之中称其为‘诛妖之战’，妖话之中称其为‘屠神之战’，可在我人族史书之中，只因这场战争始于春季，终于秋时，故称其为‘春秋’。战争开始后，神、妖两族划龙江而治，屯兵江边，龙江之上日夜争持，尸骨如山般沉积在龙江之底，至今龙江尚呈血色。”

“‘神妖春秋’之细节，传承自神圣时代的仙家大派当中应该会有详细记载，我便不多说。这拜月节，乃是跟神妖大战中两尊大人物有关。若无他们，神、妖两族或不会爆发决战，二族或不会消亡，人族便不会有崛起之机，仙道终将在神、妖两族的打压之下难以壮大，遑论昌盛。”

“神族之中，诸多神灵各司其职，上至四季交替、星辰列张，下至江河奔腾、草木生长，皆在神族管辖之下。可偏偏有两样至高伟大的天象，不仅不为神族所控，竟还是由妖族做主，便是那太阳、太阴二星。太阳星真身是一只玉鸡，名叫昴日，本在东海外汤谷扶桑神树上司晨啼晓，不知何故，被一位大神通者、大道行者炼化作太阳。而太阴星真身是一只玉兔，名唤常巧，来历更加神秘，神妖典籍之中均无记载，只知其身份高贵，妖族尊其为圣女，地位仅在议长之下。”

“神族自命为阳州主宰，掌控天地间一切天道法则，如何能允许至关重要的日月两颗星辰为低贱的妖族所掌管？尤其是两族大战爆发以后，神、妖势同水火，虽然玉鸡、玉兔并未参与，可牠们一旦被同族劝说进而参战，掌握日月之力的牠们将是强过龙、凤的劲敌。神族皇主殚精竭虑，意图夺取日月之力，却始终不得其法，直到祂手下一名神帅不知通过什么法子，竟自称已获取茫茫宇宙远端更为本源纯粹的太阳之力。皇主大喜过望，册封其为‘阳神’，并许诺祂，如若祂将玉鸡、玉兔诛灭，便将神族公主册封为‘月神’，许配予祂。”

“阳神自恃神通，单枪匹马杀上太阴宫。不知阳神是否真地夺取了更为本源的太阳之力，玉兔常巧竟不敌祂。待玉鸡昴日与其侍女鹊娘赶到，太阴宫中已无常巧身影，只留有阳神的一行字，‘吾为阳神，月娘当为吾妻，汝等候着婚讯，勿要自误。’”

“哈哈哈！”黄泉喝了一口米酒：“这是什么阳神，与绑架逼婚的土匪强盗有何区别？不过这等行事，我却欣赏地紧了！”

阿清轻轻摇头，笑容之中带着一丝莫名地苦涩：“昴日倾慕常巧已久，见到阳神手书，勃然大怒，去了妖族议会，逼着议长与一众议郎出兵救回常巧。议会听闻圣女竟被神族绑架，亦是大惊震怒。只是两族自划江而治，多年来只在龙江两岸争持，实与休战无异了。一旦妖族全面出兵，必将升级战火。妖族尚在休养生息，即刻开战，殊无获胜把握，议会遂先派遣使者往江北神都而去打探消息，却得知阳神亦未归返，皇主还以为，是常巧施了诡计，害了阳神。”

“阳神与常巧双双失踪，神、妖二族急着寻找他们，一时倒也相安无事。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故事里没有说明，想来那凤纤云也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只是十年以后，待这一神一妖重新现世，已然结为了夫妻。”

“神族与人族形态类似，妖族本是兽身。哪怕是在妖族内部，各部族之间也鲜有通婚之事，只因部族不同，绝无繁衍生育的可能。是以阳神与常巧之结合，只因心意而成，注定无果。而阳神不知使得什么手段，竟令常巧对其死心塌地，干冒奇险随其去神都参拜皇主。常巧心地仁善，虽出身妖族，与神族竟也有点渊源。牠不忍见两族相争，死伤无数，竟求着皇主止息干戈。阳神本是神族将帅，当知常巧的打算有多可笑。然而情之一字，万分误人。阳神只想着若两族罢兵，祂与常巧不仅能光明正大地长相厮守，还能办一场婚礼，将常巧明媒正娶入神族。阳神素来心高气傲、自视甚高，让祂偷偷摸摸地娶妻过活，祂是决然不愿的！然而祂只想着自己的心思，却忽略了皇主的愤怒！阳神违背上令，不仅没有诛杀常巧，竟还与敌方圣女私通，十年不曾返回神都，实与叛逃无异。更别说，皇主已然答应了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阳神，而阳神竟自甘堕落，与妖族兽类谈情说爱，大大地丢了神族的脸面，更使皇主蒙羞。至于阳神与常巧之请求，更是完全触怒了皇主。常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话却是人说的，实际上但凡有七情六欲之生灵，哪个不是欲壑难填！神族权柄为妖族挑战，妖族占有一半江山亦不会满足，两族仇怨之深，除非一族灭亡，否则断无止戈的可能！而阳神枉为神族将帅，竟为一卑贱妖族，向其说和，如何不令皇主震怒？”

“皇主本欲将阳神与常巧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但其雄才大略，竟在盛怒之下制订出了一个一箭双雕的计策。祂假意同意阳神与常巧所请，言称只要妖族愿意谈和，祂可以从龙江撤兵，以示诚意。常巧大喜过望，带着阳神往江南妖族议会而去。路上，竟遭遇了昴日与一众妖族强者的伏击！”

“原来他们前脚刚走，皇主就故意将他们的行迹泄露给了妖族在神都中的细作，说的是皇主令阳神押解常巧往江南而去，在妖族地盘上处决常巧，以示神族威严。昴日十年来遍寻常巧无果，已然丧失理智，得到常巧的消息以后，竟不加以思索，便带着一些妖族高手北上去救常巧。阳神与常巧刚刚度过龙江，便与昴日等妖迎面撞上。昴日初见常巧，十分高兴，待见到牠身后的阳神，便彻底陷入癫狂，率领高手而上欲将其打死。阳神在意外之中仓促反击，迟了一瞬，受了重伤，险些身死道消。常巧赶忙拦下昴日，分说来龙去脉。昴日听常巧说牠与阳神已然结为夫妻，只觉伤心断肠，待见到常巧对阳神关切备至，更觉嫉恨愤怒。牠恨不得将阳神神形俱灭，却因常巧在前而不能作为。常巧将阳神带回妖族议会，亦带回了神族愿意和谈的消息。只是阳神命在旦夕，两族争端已不能令常巧在意。正当常巧为阳神的伤势无可奈何之际，昴日出现，言称若以其太阳之力与阳神的神力贯通，可令其转危为安。而昴日出手的条件便是，常巧须向远古妖尊东皇立誓，与阳神生生世世不得再见。常巧为了救回阳神，纵然心伤，却也同意了。待阳神醒转，常巧早已回返太阴宫。阳神知道事情始末以后，只觉心灰意懒，无意再与昴日争持，也不愿去管神妖大战。祂明白常巧誓言之重，心知倘若前往太阴宫，常巧多半会背誓相见。是以祂再未涉足月亮，高傲如祂，宁愿化身一颗月亮旁的小星辰，长年陪在常巧之侧。”

“两族大战全面重启，战势日愈胶着激烈，而昴日、常巧、阳神尽皆置身事外，再不问世事。昴日常去拜访常巧，见到阳神在月亮之侧只觉如鲠在喉却无计可施。爱人就在百里之外却不得相见，百年以后，常巧心力交瘁之下，竟现油尽灯枯之态，有性命之虞。昴日心中怜惜常巧，几度欲允常巧解除誓言，可每每见到常巧心心念念仅有阳神，嫉恨作祟之下，终究没使他们团聚。但牠恐常巧性命有碍，还是做出退步，允许他们在每年的七月初七相见一日。于是，就在每年的七月初七这一天，阳神所化星辰会无限靠近月亮。而到了这一天，昴日便会令牠的侍女鹊娘带领其族类前往星空，在月亮与阳神星辰之间搭起一座鹊桥，想来也是存了监视阳神与常巧相会的心思。”

“世事流转，白云苍狗。待神圣时代末期，仙道逐渐完善，人族修仙有成者众。在众仙祖与人族的帮助下，妖族终于将神族覆灭。千年大战，神、妖两族穷兵黩武，妖族虽胜却也元气大伤。人族中有野心勃勃之辈欲做第二神族，称霸阳州，故趁势在后院点火，反出妖族。”

“人族虽是后天生灵，又身体羸弱，但胜在智慧不凡，于修炼一道上得天独厚，在妖族中常常担任军师、斥候一类职位。人族来源扑朔迷离，并非与神、兽一般秉承先天之气而生，却又与神族形似。人族祖先与妖族为伍实为自保，以免成神族盘中之餐、驭下之奴，内心却不甚瞧得起虎、狼这等寻常妖族，只对尊贵族种心怀敬重。在妖族大部队中，人族向来示之以弱、韬光养晦，是以妖族强者大多战死沙场之后，发展壮大的仙道先贤趁势而起，翦灭了妖族残部，开创了人族主世、仙道大昌的盛况。而后，月亮就着太阴宫之名正式定名为太阴星。那颗星辰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叫作追月星。这段传说也成为一个有情多磨的神话，流传至今。那凤纤云以这神话故事为基础，将太阴星、追月星相会之日与其前后各一天，定为拜月节，又称作乞巧节，以祝福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在武州地界，只有除夕、过年两日，才会有这般热闹。”

说到这里，阿清不再言语，一口喝光了剩下的米酒，靠着柳树，看着天空中浩大明亮的圆月，和它旁边争辉的星星，以及星月之间晦暗却醒目的星河，默然不语。

黄泉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也没有说话。

背后突然响起了短暂的喧闹声，黄泉侧耳聆听一阵，又对阿清说道：“二人为爱叛族，勇敢执着，后人当为借鉴，对情之一字，珍之、慎之。”

“走吧，那里有拜月文会，我们去看看热闹。”

黄泉将米酒瓶丢到河中，伸出了手，对阿清说道。

阿清低首轻轻应了一声，也将米酒瓶丢到河中，把自己细嫩秀气的手掌放到黄泉的大手中。

二人转身离去。在二人身后，两只米酒瓶依在一起，在河中上下沉浮。不远处，就是那圆月与星辰的倒影。

顺着人群流动的方向，黄泉与阿清两人手牵着手，貌似随波逐流，实则脚步坚定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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