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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来没有照射过我。
我肩负着消灭怨灵的重任,却不知道他们何时才能执行任务。他们总说时机未成熟。他们给我看过第四个怨灵的照片。这个怨灵其实是个很普通的人,平凡的五官,平凡的面貌,就和街上大多数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它的面容特别晦暗。它的皮肤其实很白,却没有光彩,就像蒙了一层灰尘。它的眼睛是普通人多见的那种细长眼睛,略微有点浮肿,目光茫然无神,不见得疯狂和愤怒,却显得格外索然寡味,好像所有的梦想都不存在了。它的表情并不残忍,眉目也并不丑陋,却让人看了第一眼,就觉得世界上没有阳光,仿佛生命本身就是一桩极其令人厌恶的事情。它的头发是披肩的,很柔顺地披着,简直太过柔顺,就像它整个柔顺依从的神态一样,总令人觉得厌恶。
我只感觉它太普通,因此反而更加危险。因为它是一个怨灵,如此普通,天生让人厌恶,世人的厌恶只会增添它的怨气,壮大它的力量。它越普通,越不让人注意,就说明它越有智慧,越加阴狠冷戾。
我从来没有见过阳光。有一次曾经贴着门想从缝隙里往外看,可是门上包了一层厚厚的不知道什么材料,一点缝隙也没有。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待在房子里。当然他们是很想陪我的,但是他们要工作,没有办法。他们都特别宠爱我,我提出的任何要求都可以得到满足。有时候我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但是他们也想方设法地做到,并且一点也不怪我。
有一次我问妈妈:&ldo;你们为什么不像书上说的那样管教我,不怕我变坏吗?&rdo;那时候我已经看了很多书,知道一些道理了。
妈妈呆了一下,摸了摸我的脸,叹了一口气:&ldo;我们从来就没有瞒你,对不对?你注定是要和怨灵为敌的,结果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我们一直不限制你、宠爱你、纵容你,是因为你的生命也许不会很长,我们希望你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更何况,你是阳光的孩子,绝对不会变坏的,你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一点也不要我们操心啊!&rdo;她说话的时候不断地抚摩我的脸,面上满是怜惜之情,说到后来,双目中已经泪水盈盈。
我慌忙给她擦干眼泪,可是我自己的眼泪也下来了,心里却觉得幸福无比:&ldo;妈妈,我一定做个好孩子!&rdo;我大声说。虽然没有看见过阳光,可是那一刻,我觉得阳光已经那么温暖地照在我的身上了。
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定再也不任性、再也不淘气,我每天都思考自己做的事情是否是对的,每天,我都在想,要怎么样,才能让我周围的人快乐。因为我也许会很早死去,但是我从书上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人爱,虽然寿命很长,却一点也不幸福。
渐渐我发现,我越懂事,爸爸妈妈和其他人脸上的悲悯之色就越深,他们常常深深叹息。然而我也知道,他们很高兴我这样懂事。
只是,也许是在房子里闷得太久,有时候我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会没来由地砸东西、大哭大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阵心动,觉得全世界都在享受幸福,只有我,必须待在这么黑暗的地方。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就是没有办法控制。
他们从不责怪我,只是默默地收拾残局,然后来安慰我。
&ldo;心情不好吗?&rdo;爸爸问我。
&ldo;是的,我恨!&rdo;我狠狠地回答,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我还是这样说了。
&ldo;恨谁?&rdo;爸爸仿佛一点也不惊讶。
&ldo;不知道。&rdo;我真的不知道。那种怨恨是没来由的,随着年纪的增长,怨恨越来越强烈。
&ldo;我知道。&rdo;爸爸平静地说,&ldo;孩子,你恨怨灵!&rdo;
&ldo;我恨怨灵?&rdo;我一阵茫然。我只是感觉深刻的怨恨,却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对象。我恨怨灵吗?我不知道。
爸爸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ldo;是的,你恨怨灵,是因为它,你才只能待在这房子里的。你本来是不会恨任何人的,对世人你只有爱,可是怨灵恨你,它将恨传到你的心里,想要用恨来杀死你,你如果不将这种恨发泄出来,最终会害死自己。&rdo;
不错,不错。我终于明白了,为何别人对我那么好我还会心生恨意,原来是怨灵!
如果这世界上没有怨灵,我就可以像个普通孩子一样上学、玩游戏,我就可以不必要求自己总是这么完美,我可以有缺点、有错误,可以被老师罚站……我可以享受温暖的人间岁月!
&ldo;爸爸,什么时候,我才能杀死怨灵?&rdo;我急不可耐。
爸爸说还不到时候。
对,还不到时候,因为我还不够强壮。
有一天,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一直以来,他们全部都是在早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出门,等到回来时,天色已经黑了,这样可以确保我不会见到阳光。那天照例如此。天黑了,爸爸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接着是钥匙的响动。我赶紧跑到门口等着迎接他。我总是在他回来的时候这么迎接他,固然是出于对他的爱,也有很大程度是为了在开门的时候看看外面的世界。
门开了。往常爸爸都是飞快地走进门来,我只看见外面的世界在我面前一闪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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