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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侃侃而谈,郑百川捻着胡子,脸上微微带了笑意,又问了宋柯几句,宋柯亦对答如流。郑静娴倒也安静,站在一旁侍茶,郑百川几次使眼色让她退下,她也装作没看见。她瞧着宋柯谈论学问的模样愈发心折,脚仿佛生了根,一动都不能动了。
郑百川心中默默叹气,可也只能随她去,心里却打算同韦氏说一说郑静娴教养之事,等回京便从宫里请一位教养嬷嬷来好生教一教规矩。
宋柯学问好,出口成章,郑百川一试便知,随后转了个话头,道:&ldo;我已十几年未回家乡,如今回来倒是动了乡情,可也是&lso;乡音未改鬓毛衰&rso;了。&rdo;
宋柯笑道:&ldo;郑老公爷春秋鼎盛,何需言老。江南乃富庶之地,与京城相比又是别样繁华,如若心安,处处是吾乡。小可也是刚刚在江南置了些产业,两三间铺子,有些比在京城赚得还好些。&rdo;
郑静娴道:&ldo;听檀妹妹说过,你如今辛苦,不但要读书,还要操持家中之事,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便尽管来,都是世交,我们也能帮衬一二。&rdo;
这话确实是好话,却又惹得郑百川和宋柯不悦。郑百川暗道:&ldo;宋家倒是个大族,可当初也是宋芳依附着显国公府,怎就论上&lso;世交&rso;了?&rdo;宋柯则想:&ldo;原先没有显国公,我们宋家也未求着谁,过得也算平静。这郑小姐虽是好意,可总让我&lso;求&rso;着显国公,倒是没白的落我脸面了。&rdo;
脸上却不露声色,只是含笑。郑百川端起茶碗送客,宋柯起身告辞。
待宋柯一走,郑静娴立时缠了郑百川道:&ldo;爹爹看他如何?&rdo;
郑百川瞪了她一眼道:&ldo;方才就你话多!&rdo;
郑静娴皱着眉:&ldo;谁让爹爹待他冷淡来着。&rdo;又不停追问爹爹觉着他如何?他有学问才干又和气,我瞧着他是个有担当的云云。
郑百川觉着宋柯虽不错,可宋家家底太薄,便不想理睬郑静娴,奈何女儿聒噪不停,只得搪塞道:&ldo;等他考了功名再说罢。&rdo;
郑静娴皱了眉。她是个聪明人,瞧出她爹的意思是不满意宋柯的,她也知道宋柯如今待她不过出于礼数,暗想着:&ldo;从小到大我说的事,我爹便没有不同意的,慢慢磨他就是了。只是宋柯……我定要让他对我另眼相看,宋家眼下式微,等他考取功名,我定要我爹帮他谋一个好前程,让他知道娶我这样的女子到底有多少好处。哪怕他对我感恩戴德也不能如此不温不火!&rdo;
却说宋柯从郑氏祖宅回来,迎着秋风深深吐了一口气。显国公早年凭军功封了勋爵,不过是个末流,后因拥戴八王爷起事有功,颇有圣眷。宋柯并不喜郑百川为人,当初他家与显国公府上交好,倒也颇有几分情义。后来他爹去世,生前好友不少来吊唁相帮,显国公府只应景似的送了些白事之礼了结,下葬那天只派了个庶出的儿子,此后便再无往来了。他要分家出来,族里群狼环饲,争相夺他们这一房家产,他曾投帖子求到显国公帮忙,谁知去等了几回,不过是枯坐,门子一律以&ldo;老爷朝中繁忙,未曾归家&rdo;为由,将他打发了。
他今日来,虽是因郑静娴一句话不得已而至,却也存着不想让郑百川看轻的心思‐‐当年闭之门外的旧交之子,如今过得体面,往后再不用卑下,求到你跟前了!却不想郑静娴倒三番五次帮了倒忙。
郑静娴小儿女心思他已瞧出来了,若她不是郑百川的女儿,出身贵族,他势必加以权衡考虑……他当初便对林家二姑娘林东绮有意,也曾私下出言点拨过他妹子宋檀钗,奈何秦氏是个精明的,心中另有打算,两人不咸不淡打了个哑谜,便将这一节揭了过去。况且时至今日,他身边忽然有了个陈香兰……香兰仿佛他前世已故的妻子沈氏,让他从心底生出亲近之情。前一世他与妻子举案齐眉,却因发配流放生死相守,情意虽短,却铭心刻骨,他原也爱慕他表妹,然沈氏偷偷省了自己的口粮喂他,又变卖全身首饰为他寻医求药,照顾他家人,他心中满是感激与说不清的怜爱,过了些时日,他表妹便成了个模糊的影子。如今见了香兰,竟有要将自己亏欠沈氏的情分全补偿她身上的念想。
他觉着自己日后放了香兰的籍,再抬举她做贵妾,两人一处,这一生长长久久的相伴。谁知香兰却不甘愿。这些日子有时候他烦恼上来也想:&ldo;不如就丢开手算了。&rdo;可一动这个念头心里好似被一把尖刀捅了又捅,难过得要命。有时候又发狠:&ldo;我偏把她扣在手心里,她不愿为妾又能如何?&rdo;但想到香兰骨子里的烈性便消了这个念头,况且,他真个儿不愿让她伤心。
而今日有了郑静娴这档子事,宋柯却忽然有些豁然开朗‐‐前世他娶沈氏时,曾悄悄在屏风后头见过她,只觉对方端庄清秀有大家之风,方才情愿。婚后,沈氏果然为人和气妥帖,稳重大方,故而他觉着娶了贵女便有莫大的好处。若换成郑静娴呢?宋柯微微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间,他又骑着马走到宋府后街,停在陈家门前,又抬头往那窗子看去。想到昨日有个书生站在楼下往上偷窥香兰的闺房,宋柯便心头冒火,一夜都不曾好睡,今日他定要好生问一问香兰才是。
他正准备翻身下马,便听门&ldo;吱呀&rdo;一声开了,薛氏挎了个竹篮走出来,见了宋柯登时愣了,仿佛天上掉下个活龙一般,忙忙的往屋里让道:&ldo;宋大爷,快屋里请!屋里请!&rdo;一边进屋朝楼上喊了一嗓子:&ldo;香兰!宋大爷来了!&rdo;满面堆笑着跟宋柯道:&ldo;宋大爷快屋里坐,家里杂乱,实在不堪招待贵客。&rdo;
宋柯下马,把缰绳交给侍墨,忽想起自己冒冒然往香兰家来竟什么礼物都没拿。侍墨猜出宋柯心思,低声道:&ldo;马鞍上的兜子里装了一包点心,原是怕大爷中途饿了带了垫肚子的。&rdo;
宋柯低声笑道:&ldo;你个猴儿,回去赏你。&rdo;便拎着点心进了屋。
这厢薛氏已忙开了,麻利的用抹布将桌椅抹了一遍,张罗着重新摆果品。宋柯笑道:&ldo;薛婶子不用忙,我过来办事,顺路瞧瞧香兰。&rdo;一边说着,眼睛一边往楼梯上头看。
薛氏赔笑道:&ldo;是呢,我方才还说她该回去府里当差了。&rdo;又忙跑到后头烧热水沏茶。
此时听见脚步声,香兰款款的走了下来。她头上梳了个倾髻,插着两三支翠玉簪子,身穿苏芳色绣白梅的褙子,配着嫣红色的袄裙和汗巾,纤腰楚楚,不盈一握。她神色恬淡,对宋柯万福施礼道:&ldo;请大爷的金安。&rdo;
宋柯只觉两三天未见,香兰仿佛与他疏离了不少,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冲口而出的话是:&ldo;今儿个我来接你回去。&rdo;旋即心里又懊恼,如今他仍犹豫不决,这般把人领回去又该如何说呢?可他心里忐忑不安,仿佛他再不将人拘在身边,香兰便会离他而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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