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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第1页）

杨氏道：&ldo;陈老爷是到江西来两年了，家眷可来的日子短。这两位小姐，我真爱饱了，那样斯斯文文的。可是有一层，就是这两只脚，说大也就太大了，大得像男孩子一样。&rdo;说时，皱了眉头子。可又笑着。小秋不知道伯母究竟是什么用意，平空谈些别人家的闲话，只好垂手笔直地站着，将话听了下去。杨氏把话说完，吸了两袋水烟，似乎有许多话藏在心里，想说出来。不过她把烟喷出来以后，脸上怔了一怔，好像又想起了别一件事，因之把烟袋放下来，向他笑道：&ldo;你今天一天没有看书了，到书房里看书去吧。&rdo;小秋本想问一句，伯母还有什么事没有，只是看看杨氏的态度，不好怎说的，只得答应了一个是字，自向书房看书去。

过了一会儿，小秋的妹妹玉贞手掀了门帘子，伸进头来，向里面望着又来打搅了。这个妹妹十三岁，很聪明。依着河南的规矩，七岁就包了脚的。但是仲圃所跟随的几个上司，都是谈时务的，放脚，停止科举，变法、戒烟，这些问题，常常谈到。仲圃不好意思口是心非，两位小姐，也都让放了脚。所幸杨氏常和几位旗族太太往还，对于这件事，没有十分留难。只是送小姐进女学堂这件事，仲圃认为不必。所以两位小姐都在家里。大小姐已经二十二岁，自幼在大家庭里过，念了一肚子的旧书。诗作得好，字也写得好。但是过去了的人物，早已不再读书。

二小姐还小呢，曾请了个老学究，在家里教了两年，今年二小姐年纪更大些，仲圃怕她会染着女学生的时风，也就不念了。自从小秋来了，二小姐玉贞，也常跟哥哥念几句书。这时她将一张雪白的小脸在门帘子fèng里张望着，小秋就招手道：&ldo;小妹，你来，我们下一盘隔子打炮的棋玩玩。&rdo;玉贞跳了进来，用手指点着他笑道：&ldo;你都快娶媳妇了，还下这小孩子玩的棋呢。&rdo;小秋见她穿的蓝竹布褂子，齐平膝盖，露出白洋纱裤子，青缎子鲇鱼头鞋，漂白竹布袜子，长辫子，在鬓角上另挽了个小辫，扎着黑绒绳，因笑道：&ldo;妹妹全身打扮，都仿的是女子小学堂的样子。哟！抹这一脸的粉，也没有抹匀。&rdo;玉贞扭着低头一笑道：&ldo;哪个要抹粉？娘说，家里有客来，虽然比不上人家，也别弄得黄毛丫头似的，一定让我扑上了一点粉。其实女学生都不许擦胭脂粉的。&rdo;小秋将坐的椅子，搬着扭转过来，向她笑道：&ldo;那两个女学生，怎么到我们家来了？&rdo;玉贞笑道：&ldo;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娘请了她们来，是让你相亲的，偏偏你又不在家，急得我跑到门口看了好几回。我又怕娘骂，不敢在门口久停。&rdo;

小秋笑道：&ldo;小姑娘，可别胡乱说。做姑娘的人，哪里能到人家家里去相亲？&rdo;玉贞道：&ldo;她们自然不是相亲来的。因为我娘托人到陈家去说，我也要进女学堂，请她们来问问学堂里的情形，自然，她们不能不来。可是人家初次来作客，也不好意思久坐，所以谈一会子就走了。你猜，娘真是为了让我进学堂，把人家请了来的吗？&rdo;她说着，手扶了桌子角，直望到小秋脸上来。小秋笑道：&ldo;我怎么猜？请人家来，我不知道。送人家走，我也不知道。&rdo;玉贞两只脚乱跳着，将右手一个食指，在腮上连连地爬着道：&ldo;没羞没羞，给你说老婆了，你还不知道呢。&rdo;小秋笑道：&ldo;你羞得我太没道理。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害羞的呢？&rdo;玉贞道：&ldo;你知道什么，你不知道什么，你说你说！&rdo;说时，两手扶了桌子角，只管蹦跳着。小秋站起来，笑道：&ldo;你沉静一点，行不行？&rdo;玉贞道：&ldo;我沉静什么？我也没闹呀。&rdo;

小秋点点头笑道：&ldo;你还没闹呢。你来作什么的，你说。没事你就出去玩去，我还要看书呢。&rdo;玉贞将嘴一撇道：&ldo;你又假用功了。我进来干什么？我不知道，不是你招着手叫我进来的吗？&rdo;小秋这倒没有什么话可说了。起身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呷着，靠了椅子背，向玉贞望着，问道：&ldo;你还淘气呢，你看今天来的那位小姑娘，比你也许还小些吧？可比你斯文得多呢。&rdo;玉贞道：&ldo;什么呀？你别看她那小个子身材，可比我还大两岁呢。&rdo;小秋道：&ldo;那么，她十五了。她的姐姐，可就比她大得多，总有二十开外了吧？&rdo;玉贞道：&ldo;你这人眼力真是不行，一会看得太小，一会又看得太大。&rdo;小秋放了茶杯，坐下来，随便翻着桌上的书页，问道：&ldo;那么，她是十八九岁。&rdo;玉贞又把一个食指点着他笑道：&ldo;告诉你吧，她和你是同年的，四月八日的生日。&rdo;小秋笑道：&ldo;怎么连她的生日，你都打听出来了，你真行。&rdo;玉贞道：&ldo;我怎么能打听人家呢？都是娘留着她姊妹两个谈天问了出来的。你别看书，我问你话。&rdo;说时，伸了两手出来，将书本按住了。

小秋道：&ldo;你说你的话，我看我的书，你为什么在这里胡搅？&rdo;玉贞道：&ldo;你不听就罢，我才不爱跟你说呢！&rdo;说着，一扭身子，就要向外面跑了出去。小秋伸手将她拖住，笑道：&ldo;你别跑，我问你一句话。&rdo;玉贞虽是被他拖住，依然作个要走的样子，扭转头来道：&ldo;有一句什么话？你就问吧。&rdo;小秋笑道：&ldo;问两句行不行？&rdo;玉贞一摔手道：&ldo;别拉拉扯扯，有话就问吧。&rdo;说着，可就垂了眼皮，鼓了嘴。小秋笑道：&ldo;这孩子倒拿起娇来了。你坐下，我们慢慢的说。&rdo;于是拉了她在对面椅子上坐着，自己也坐下了。玉贞挽了辫子梢到怀里来玩弄着，鼓了嘴道：&ldo;这个样子看起来，又不是问两句了。&rdo;小秋翻了两页书，见玉贞还鼓着嘴呢，这就把书收起来，用手按着书面道：&ldo;你刚才说的话，从何说起呢？&rdo;玉贞扭着头，问了一句&ldo;什么？&rdo;小秋顿了一顿，笑道：&ldo;你说是娘把人家请了来的，那意思，是你所说的吗？&rdo;玉贞忽然笑起来，又把手指连连爬着脸道：&ldo;不害羞，不害羞，自己都问出来了。&rdo;她连说了几声不害羞，就跑走了。小秋不能追着问，只好罢休，不过心里明白了八九成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仲圃还没有回来。大小姐玉筠，坐在他对面，吃着饭时，不住地向他微笑。小秋道：&ldo;大姐只管对我笑什么？&rdo;玉筠并不理他，却掉转脸去问杨氏道：&ldo;弟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遇着了吗？&rdo;杨氏道：&ldo;大概遇着了吧？&rdo;玉筠将筷子扒着碗里的饭粒，问道：&ldo;娘的意思，是在大的，还是在小的？&rdo;杨氏道：&ldo;当然是大的，性情儿，模样儿，都不坏。&rdo;玉筠道：&ldo;只是她们染着旗人的派头不少。她们又不是旗人，何必那样？&rdo;杨氏道：&ldo;做京官的人，都有这样一个脾气。以为学了一点旗人的规矩，他们就有官礼了，这也无非为了皇帝是旗人的缘故。&rdo;小秋这就板着脸道：&ldo;我们汉人就有这种奴隶性，有道是汉人都学胡儿语，争向城头骂汉人。&rdo;玉筠道：&ldo;兄弟，不是我说你，你少买革命党康有为那些人的书看。我们家世代书香……&rdo;小秋连连摇着手笑道：&ldo;姐姐，你少说这些。论到《礼记》第几章，《诗经》第几篇，这个我闹不过你，你可别和我谈时务。革命党出的书，天天骂康有为呢，你怎么说康有为是革命党？&rdo;杨氏倒是讶然，睁了眼道：&ldo;康有为还不是革命党吗？革命党都是些什么人呢？少谈这个吧，你伯父听了这个会生气的。&rdo;玉筠笑道：&ldo;娘，你没有懂得兄弟的意思。他这是绕了弯子说话。他不喜欢那姑娘有旗人家那富贵派头。&rdo;杨氏昕了这话，就向小秋脸上望着。小秋不敢多申辩，只好低了头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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