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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第1页）

自这时起，毛三叔照常的做事，也没有什么不稳的情形。刘厨子忙着要办他的酒席，他也更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正做菜的时候，黄顺和另一个划丁叫丁福的，在厨房里帮着取杯筷，送菜碗。黄顺笑道：&ldo;今天晚上，总办和老爷师爷们都有事纠缠住了身子，不会留心到我们身上来了。老丁，你带我到街上去看看你的贵相知吧？&rdo;丁福笑道：&ldo;呵！你装什么傻！你一颗心，都在冯家村，别处的女人，你还看得上眼吗？&rdo;黄顺笑道：&ldo;那不是胡吹，黄副爷不嫖就不嫖，若是要嫖的话，总要找一个有情有义的人。&rdo;毛三叔坐在灶前一张矮凳子上，只管拿了面前破篓子里柴棍子，不住地向灶口里塞了去。刘厨子叫起来道：&ldo;好大的烟，姚伙计，你拼命地向灶口里添火做什么？&rdo;

毛三叔虽是坐在灶口，他两只眼睛，却没有看到灶口里有火，直待刘厨子叫出来，才看到灶里的柴片子，塞的是满满的。自己手上还拿了两块柴片，正待向灶口里塞了去呢。他也不愿意多说什么，将火钳把烧着了的柴块子夹了出来，放到水盆里去浸息了。黄顺笑道：&ldo;这不叫多一道手脚吗？这柴打湿了，明天还得重新晒一晒呢。少烧两块好不好？&rdo;毛三叔将火钳向舱板上一放，拍嚓一下响，横了眼道：&ldo;这是厨房里的事，你管得着吗？&rdo;黄顺红了脸道：&ldo;你看这东西，吃了生番粪，开口就伤人。&rdo;

毛三叔跳起来道：&ldo;姓黄的小子啊！老爷拚了这一份差事不当，要和你拚一拚，你敢上岸去和我较量吗？要不，水里也行。小子你愿意走哪条路回外婆家去，都听你的便。我毛三叔见过事，我手上就见过两回打大阵（注，械斗也）。你到三湖街上打听打听去，毛三叔是好朋友，什么威风全不在乎。&rdo;这毛三叔三个字，送到黄顺耳朵里去，不由得他全身的筋肉不觉抖颤一下，眼光很快地，在毛三叔周身看了一下，他心里好像在那里说着原来是你。刘厨子在一边做菜，听了毛三叔这一片狂言，心里不免替他捏了一把汗。

这位黄副爷，年少好胜，决不能够无故受人家这样一顿申斥，就会算了的，这热闹可就有得看了。殊不料黄顺的情形，今天大变，只是看了毛三叔两眼，掉转身子就走，直待出了这火舱门，他才自言自语地道：&ldo;我和你这种下作人说话，失了我的身份。&rdo;毛三叔对于这话，似乎听到，似乎不听到，就在灶口边冷笑了一声。刘厨子望了他道：&ldo;你这人是怎么了？到现在酒还没有醒吗？&rdo;毛三叔瞪了两只白眼道：&ldo;哪个混帐王八蛋才喝醉了酒呢。大司务，你不要看我在这里打杂，我一样的可以做出那轰轰烈烈的事情来。&rdo;刘厨子听了他今天这些话，早就气得肝火上升，红了两眼，现在听到他又说了这些不通的话，就跟着笑道：&ldo;你这话对了，薛仁贵跨海征东，官封到平辽王，不就是火头军出身吗？&rdo;毛三叔道：&ldo;做出轰轰烈烈的事来，也不一定要出将人相吧？譬如说，石秀杀嫂，武松杀嫂，哪个不是轰轰烈烈干过的。武松是个当捕快的，石秀是个当屠夫的，他们并没有出将入相呢。&rdo;刘厨子笑道：&ldo;哈哈！原来你要做武松石秀这一类的人，你有嫂嫂吗？&rdo;

毛三叔道：&ldo;我虽没有嫂嫂，我有老婆。&rdo;刘厨子笑道：&ldo;说来说去，你说得露出狐狸尾巴来了。石秀杀嫂，为的是她嫂嫂不规矩。你说要杀老婆，你自己成了什么人了。&rdo;毛三叔道：&ldo;哼！那也不假，我老婆规矩，那就罢了，若是不规矩，我就得把她杀了。杀一个不算，我就得杀两个。&rdo;正说到这里，只听到舱外面哄咚咚一下水响，是有人落下水去了。刘厨子道：&ldo;了不得，有人落水了。&rdo;只在这时，好些个人拥了出来。只听得船下面有人答道：&ldo;不要紧，我失脚落下来了。&rdo;

船上这些人，有的捧着灯火，有的放下竹竿，七手八脚，将那人扯了起来，正是刚才和毛三叔顶嘴的黄顺。大家都笑道：&ldo;你这么大个子，好好地走路，怎么会落下水去？&rdo;黄顺道：&ldo;这也没有什么奇怪，什么人走路，都有个失脚的时候。&rdo;在灯光下像水淋小鸡似的，身上打着冷颤，勉强地笑道：&ldo;倒霉倒霉，我要赶快去换一换衣服，迟一步，我要中寒了。&rdo;

说着，他拖了一身的水衣服自进舱去了。刘厨子笑道：&ldo;怪不得今天受了人家一顿话，乖孙子一样，嘴也不敢回，原来是水鬼早拉住了他的腿子。&rdo;毛三叔自从喝了水酒回船以后，脸上的颜色，便是煞白了，哪里有半丝笑容。这时见刘厨子说着进来，便笑道：&ldo;没有淹死这家伙，总算便宜了他。不过他逃得了今晚，九九八十一难，以后的劫数还正多呢。&rdo;刘厨子笑道：&ldo;你不过和他顶两句嘴，很算不了什么，你这样恨他，不过于些吗？&rdo;毛三叔在灶口里添了几块柴，默默地有许久不曾作声，最后才笑道：&ldo;我和他倒没有什么私仇，不过我看不惯那种样子罢了。&rdo;刘厨子笑道：&ldo;这更叫扯淡！&rdo;他也只这样随便的批评了一句，却也没有向下说。酒席作得有九成好了，他自要忙着开酒席去。

毛三叔经过了几度兴奋，主意也就想得很准确了。帮着开过了酒席，将剩下残酒余肴，同刘厨子又饱啖了一顿。当吃酒的时候，刘厨子也曾顾虑到他会发酒疯，不喝酒了。不过当毛三叔将酒杯酒壶，完全同搬在小桌子上以后，他就笑道：&ldo;老姚，我们喝是可以喝，少喝一点，以两杯为限，你看如何？&rdo;毛三叔笑道：&ldo;不要紧的。我喝醉一次，再不会喝醉第二次的。&rdo;刘厨子自己要喝，也就顾不了许多，及至喝了一杯之后，他倒摇摇酒壶，说是里面不多，把它喝完了事。

毛三叔微笑道：&ldo;即使醉了，也不要紧，至多是闯出杀人的祸来。&rdo;说毕，哈哈大笑。刘厨子瞪了眼道：&ldo;你怎么老是说杀人，不怕惹是非吗？&rdo;毛三叔端起一大杯酒来，咕嘟一声，一饮而尽，站起来笑道：&ldo;也怕，也不怕。&rdo;刘厨子虽不免天天杀鸡杀鸭，可是杀人这句话，他可有些不爱听，认为老姚这个人是不能捧的，越捧越醉，也就不向他再说什么了。这时，毛三叔变了一个态度了，对人总是笑嘻嘻。喝酒的人发脾气，那算什么，犹之一阵飓风吹来了一样，无论来的多么的厉害，吹过去也就完了。刘厨子自己，总也算是个过来人，所以他对于这一点，却不甚介意，坦然的醉后小天地的，放头睡觉去了。可是毛三叔和他不同，整晚的都不曾睡得安稳，只在打三鼓的时候，他就穿衣起床了。原来这座船上，有个更棚，里面有面鼓，有个人坐在里面，顺着更次打鼓，警告船只在黑夜里不得偷渡。

毛三叔所怀恨的那个黄顺，每五天也轮着打更一次。今天晚上，正是该黄顺打更，不过他失脚落水以后，他便对同事丁福说，身上有些发冷，恐怕不能熬夜，请丁福代打更了。毛三叔暗中打听明白了，今天该黄顺打更，至于黄顺临时告假，改由丁福代替，他哪里知道。他起来之后，悄悄的穿了衣服，拔了鞋子，顺手摸着厨房里一把大菜刀，顺了船舷，慢慢地向前舱更棚找了来。他走到更棚门口，手按了舱门，听听里面的消息如何。只听到里面很粗嗓音的，咳嗽了几声，这并不是黄顺的声音，倒有些奇怪，将身子很急的转着，踢了舱板一下响。丁福问道：&ldo;谁呀？三更多天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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