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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第1页）

秀姑听了这话，逆料是凤喜的病没有好，赶忙开了门出来，一直上楼，只见凤喜的头发，乱得象一团败糙一般，披了满脸，只穿了一件对襟的粉红小褂子，却有两个纽扣是错扣着，将褂子斜穿在身上。她一言不发，直挺着胸脯，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两只眼睛，在乱头发里看人。一条短裤，露出膝盖以下的白腿与脚，只是如打秋千一样，摇摆不定。她看到秀姑进来，露着白牙齿向秀姑一笑，那样子真有几分惨厉怕人。秀姑站在门口顿了一顿，然后才进房去，向她问道：太太，你是怎么了？拿手枪吓我，不让我言语，我就不言语。我也没犯那么大罪，该枪毙。你说是不是？我没有陪人去听戏，也没有表哥，不能把我枪毙了往楼下扔。我银行里还有五万块钱，首饰也值好几千，年轻轻儿的，我可舍不得死！大姐，你说我这话对不对？&rdo;秀姑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却掩住了她的嘴，复又连连和她摇手。

这时，进来两个马弁，对凤喜道：&ldo;太太你不舒服，请你……&ot;他们还没有说完，凤喜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赤着脚一蹦，两手抱了秀姑的脖子，爬在秀姑身上，嚷道：&ldo;了不得，了不得！他们要拖我去枪毙了。&rdo;马弁笑道：&ldo;太太，你别多心，我们是陪你上医院去的。&rdo;凤喜跳着脚道：&ldo;我不去，我不去，你们是ae?我的！&rdo;两个马弁看到这种样子，呆呆的望着，一点没有办法。刘将军在楼廊子上正等着她出去呢，见她不肯走，就跳了脚走进来道：&ldo;你这两个饭桶！她说不走，就让她不走吗？你不会把她拖了去吗？&rdo;马弁究竟是怕将军的，将军都生了ae?了，只得大胆上前，一人拖了凤喜一只胳膊就走。凤喜哪里肯去，又哭又嚷，又踢又倒，闹了一阵，便躺在地下乱滚。秀姑看了，心里老大不忍，正想和刘将军说，暂时不送她到医院去；可是又进来两个马弁，一共四个人，硬把凤喜抬下楼去了。凤喜在人丛中伸出一只手来，向后乱招，直嚷：&ot;大姐救命！&rdo;一直抬出内院去了，还听见嚷声呢。

秀姑自从凤喜变了心以后，本来就十分恨她；现在见她这样风魔了，又觉她年轻轻的人，受了人家的ae?ae?，受了人家的压迫，未免可怜，因此伏在楼边栏杆上，洒了几点泪。刘将军在她身后看见，便笑道：&ldo;你怎么了？女人的心总是软的！你瞧，我都不哭，你倒哭了。&rdo;秀姑趁了这个机会，便揩着眼泪，向刘将军微微一笑道：&ldo;可不是，我就是这样容易掉泪。太太在哪个医院里，回头让我去看看，行不行？&rdo;刘将军笑道：行！这是你的好心，为什么不行？你们老是这样有照应，不吃醋，那就好办了。我也不知道哪个医院好，我让他们把她送到ae?救医院去了。那个医院很贵的，大概坏不了，回头我让汽车送你去吧。

今天上午，你陪我一块儿吃饭，好不好？&rdo;秀姑道：&ldo;那怎样可以。一个下人，和将军坐在一处，那不是笑话吗？&rdo;刘将军笑道：&ldo;有什么笑话？我爱怎样抬举你，就怎样抬举你，就是我的太太，她出身还不如你呢。&rdo;秀姑道：究竟不大方便，将来再说吧。了她害臊的情形，得意之极，手拍着栏杆，哈哈大笑。

到了正午吃饭的时候，刘将军一个人吃饭，却摆了一桌的菜。他把伺候听差老妈，一起轰出了饭厅，只要秀姑一个人盛饭。那些男女仆役们，都不免替她捏一把汗，她却处之泰然。刘将军的饭盛好了，放在桌上，然后向后倒退两步，正着颜色说道：&ldo;将军，你待我这一番好心，我明白了。谁有不愿意作将军太太的吗？可是我有句话要先说明：你若是依得了我，我做三房四房都肯；要不然，我在这里，工也不敢做了。&rdo;刘将军手上捧了筷子碗，只呆望着秀姑发笑道：&ldo;这孩子干脆，倒和我对劲儿。&rdo;秀姑站定，两只手臂，环抱在胸前，斜斜的对了刘将军说道：&ldo;我虽是一个当下人的，可是我还是个姑娘，糊里糊涂的陪你玩，那是害了我一生。就是说你不嫌我寒碜，收我做个二房，也要正正当当的办喜事。一来我家里还有父母呢。二来，你有太太，还有这些个底下人，也让人家瞧我不ae?。我是千肯万肯的，可不知道你是真喜欢我，是假喜欢我？你若是真喜欢我，必能体谅我这一点苦心。&rdo;说着说着，手放下来了，头也低下来了，声音也微细了，现出十二分不好意思的形状来。

刘将军放下碗筷，用手摸着脸，踌躇着笑道：&ldo;你的话是对的，可是你别拿话来ae?

我！&rdo;秀姑道：&ldo;这就不对了。我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象你这样的人不跟，还打算跟谁呢？

你瞧我是ae?人的孩子吗？&rdo;刘将军笑道：&ldo;得！就是这样办。可是日子要快一点子才好。&rdo;秀姑道：&ldo;只要不是今天，你办得及，明天都成。可是你先别和我闹着玩，省得下人看见了，说我不正经。&rdo;刘将军笑道：&ldo;算你说得有理，也不急在明天一天，后天就是好日子，就是后天吧。今天你不是到医院里去吗？顺便你就回家对你父母说一声儿，大概他们不能不答应吧。&rdo;秀姑道：&ldo;这是我的终身大事，他们怎么样管得了！再说，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呢，哪有不答应的道理！&rdo;这一套话，说得刘将军满心搔不着痒处，便道：&ldo;你别和老妈子那些人在一处吃饭了，我吃完了就走的，你就在这桌上吃吧。&rdo;秀姑噗嗤一笑，点着头答应了。刘将军心想：无论哪一个女子，没有不喜欢人家恭维的。你瞧这姑娘，我就只给她这一点面子，她就乐了。他想着高兴，也笑了。只是为了凤喜，耽误了一早晌没有办事，这就坐了汽车出门了。

秀姑知道他走远了，就叫了几个老妈子，一同到桌上来，大家吃了一个痛快。秀姑吃得饱了，说是将军吩咐的，就坐了家里的公用品车，到ae?救医院来看凤喜。

凤喜住的是头等病室，一个人住了一个很精致干净的屋子。她躺在一张铁床上，将白色的被褥，包围了身子，只有披着乱蓬蓬散发的头，露出外面，深深的陷入软枕里。秀姑一进房门，就听到她口里絮絮叨叨什么用手枪打人，把我扔下楼去，说个不绝。她说的话，有时候听得很清楚，有时却有音无字。不过她嘴里，总不断的叫着樊大爷。床前一张矮的沙发，她母亲沈大娘却斜坐在那里掩面垂泪，一抬头看见秀姑，站起来点着头道：&ldo;关大姐，你瞧，这是怎么好？&rdo;只说了这一句，两行眼泪，如抛沙一般，直涌了出来。秀姑看床上的凤喜时，两颊上，现出很深的红色，眼睛紧紧的闭着，口里含糊着只管说：&ot;扔下楼去，扔下楼去。&rdo;秀姑道：&ldo;这样子她是迷糊了，大夫怎么说呢？&rdo;沈大娘道：&ldo;我初来的时候，真是怕人啦。她又能嚷，又能哭，现在大概是累了，就这样的躺下两个钟头啦。我看人是不成的了。&rdo;说着，就伏在沙发靠背上窸窸窣窣的抬着肩膀哭。

秀姑正待劝她两句，只见凤喜在床上将身子一扭，格格的笑将起来。越笑越高声，闭着眼睛道：&ldo;你冤我，一百多万家私，全给我管吗？只要你再不打我就成。你瞧，打的我这一身伤！&rdo;说毕，又哭起来了。沈大娘伸着两手颠了几颠道：她就是这样子笑一阵子，哭一阵子，你瞧是怎么好？却在床上答道：&ldo;这件事，你别让人家知道。传到樊大爷耳朵里去了，你们是多么寒碜哪！&rdo;说着，她就睁开眼了。看见了秀姑，便由被里伸出一只手来，摇了一摇，笑道：&ldo;你不是关大姐？见着樊大爷给我问好。你说我对不住他，我快死了，他原谅我年轻不懂事吧！&rdo;说着，放声大哭。秀姑连忙上前，握了她的手，她就将秀姑的手背去擦眼泪。秀姑另用一只手，隔了被去拍她的脊梁，只说：&ot;樊大爷一定原谅你的，也许来看你呢。&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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