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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蒋冲不再试图冲进来,楚乔顿时放下心来,一把举起长剑,对着贺萧说道:“我们上,一炷香内解决不了,以后再难有如此良机。”
说罢,西南镇府使的最后一支卫队也冲进战局,霎时间,杀声四起,马蹄轰隆,人潮汹涌,程远的卫队发出绝望的惨叫,偏又无处可躲,江腾持剑护在程远身边,大声喊道:“保护将军!保护将军!”
话音刚落,一支利箭陡然射来,瞬间便将他的胸膛射穿了。
不到一百人的卫队齐刷刷地扑倒在地,被马蹄践踏成血沫,巨大的喧嚣和兵器碰撞声交杂在一处,震耳欲聋。西南镇府使将程远等人团团包围住,弓箭一排排地射来,尸首大片地倒在血泊之中。
喊话已经不好使了,程远红了眼睛,在他的设想里,西南镇府使此刻已经不存在了,楚乔就算再怎么气愤,也是一只没牙的老虎,一百多名卫兵完全足以应付这个难缠的女人。只是他却没想到,西南镇府使不但没死,还敢直接冲击他的大帐,这个女人实在太疯狂了,难道他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殿下有令!所有人即刻罢手,再有私斗者,一律按照军法处置!”
传令兵的声音在外围响起,程远顿时大喜。楚乔却恍若未闻,一剑刺入一名士兵的胸膛,跳下马来,宝剑抽出,鲜血顿时飞溅。她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来显示了她欲除他而后快的决心。
白雪皑皑的营地好似一部巨大的铰肉机,血泥糅杂,满地狼藉,厮杀劈砍声回荡在漆黑的苍穹上,连日来的压抑和愤怒终于爆发而出,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持剑冲杀,一会儿的工夫,就已经将所有的障碍物全部除去。
“殿下有令!所有人即刻罢手!”
传令兵仍在高喊着,楚乔一脚将程远踢翻在地上,鲜血蜿蜒地流过古朴的长剑,凝成一滴滴血珠,落在白皑皑的雪地上。这一刻,那么多人的脸孔从她的眼前一一闪过,薛致远俊朗的脸孔,北朔城下为了救她而死的年轻战士,因为北朔军逃跑而死在北朔之战中的士兵,还有燕洵那渐渐充满怀疑的眼神……
她一把举起长剑,也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眼神猛地一寒,对着男人的脖颈就狠狠地挥下去!
程远瞳孔瞬间放大,惊恐地张大了嘴却没有叫出声来,在这样的一剑之下,他根本就没有逃脱的余地,况且他现在身中数箭,已然失去了战力。
眼看长剑就要刺穿他的咽喉,就在这时,利箭陡然破空而来,速度那般快,几乎要在半空中擦出火花来。尖锐的厉响陡然响起,楚乔手腕一阵酥麻,长剑偏离,死死地插在雪里,只在程远的脖子上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殿下!殿下救我!”
楚乔双目几乎喷出火来,一把拔出剑,又再刺去,然而利剑还没出手,又是一箭射来,这一次却不是射她手中的剑,而是向着站在她身边的贺萧而去。贺萧持刀挡格,被那股大力击中,身体连续不停地向后退了七八步,然而还没等他站稳,又是一箭已然射至面门!
楚乔挥剑劈开,但见眼前箭花刁钻,角度诡异,连绵不绝,她持剑抵抗,动作流畅敏捷,如同风中华美的舞蹈。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幽幽深宫之中,两个孩子一人弯弓,一人格挡,只是当时那箭头都是断掉了的,而不是今日,箭头闪烁,阴寒彻骨,冷光耀目。
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程远早已逃远了。燕洵一身黑色大裘,高高地坐在马背上,一手拿着金黄色的劲弩,一手还握着一支锐利的弓箭,在他身后,是黑鹰军的禁卫,人人铠甲冰冷,目光寒彻地看着这狼藉的战场。
大风从他们中央吹过,卷起地上的雪花徐徐上旋,发出嗖嗖的声音。
“阿楚,你在做什么?”
燕洵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表情极尽冷漠,好似站在他眼前的不是那个曾经和他一起生活了八年的青梅竹马。一滴血从楚乔的脸颊上滚落,滑进她雪白的脖颈里。她仰头看着他,看着程远恭敬地站在他的身边,大放厥词,歪曲事实,他却并没有呵斥反驳。她只感觉心底正在一寸寸地被大雪覆盖,嘴唇动了动,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是不存在误会的,也从不需要言语的粉饰,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若是她不去辩驳,不去解释,就真的会成了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贺萧上前一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只隐去了夏军有意放他们一马的事情,而说成是他们及早发现不妥,杀出重围。
燕洵一直静静地听着,听着贺萧和程远互相攻讦,听着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愤怒地叫骂,不发一言。四周的兵将越聚越多,夜里的风也越发大,天气那般冷,楚乔站在原地,手脚冷得发麻,她似乎已经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只能看到燕洵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只是,却为何被罩上了一层寒霜?
“阿楚,”燕洵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并不如何响亮,可是周围那些嘈杂的声音却顿时全都停住了,只见他深深地望着楚乔,语调平和地问,“是真的吗?”
楚乔静静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目光穿透了漫长的岁月,追溯着他们的过往,一切都不存在了,似乎只剩下彼此的眼睛。从大夏围猎场的第一眼开始,动荡的年代将他们这两个本该完全没有交集的生命联系在一处,很多时候楚乔都在想,她跨越了千万年的时光,穿越了无法计算的空间,是不是就是为他而来?所以,无论艰辛磨难,无论困境逆境,他们都站在一处,肩并着肩,一路跌跌撞撞,从无背弃,坚定地信任彼此。
她深深地点头,眼神仍旧是冷静的,只是一颗心却渐渐炙热了起来,像是一个押进了全部赌资的赌徒,然后说道:“是真的。”
周遭的一切突然间那般宁静,燕洵缓缓地眯起了眼睛,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什么,楚乔却好像听不见了。那声音那般大,在她的耳边轰鸣回荡着,她听得清清楚楚,可是那句话似乎变成了一些没有意义的符号,让她分辨不出那里面究竟是什么意思。
燕洵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西南镇府使伤亡不大?按你们的说法,敌人调动了三千多人,事先得到了程将军的情报,做好了包围,那么你们的伤亡何以会这样小?”
“殿下,属下认为这一切可能是一个误会。属下当初在北朔得罪了楚大人,受奸人蒙蔽,误伤了楚大人的部下,而薛将军是楚大人的好友,他的死,属下也是有责任的,楚大人对我有偏见,也是在所难免的。”
第一军刚刚提拔起的年轻一代将领,也纷纷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何西南镇府使的战事结束得这样快?敌人若是有三千人,有心算无心之下,也不至于完不成合围,还让他们这样轻易地逃了出来。
喧哗声越来越大,耳边好似聚集了一群苍蝇,楚乔有口难言,难道要她说是诸葛玥顾念旧情,将自己放了吗?人多口杂,一旦这事宣扬出去,诸葛玥会不会受到大夏的惩治?而且,现在的她也失去了辩驳的力气,她看着燕洵,眼神终于一寸寸地死去,声音如同缥缈的云雾,冷冷一笑,不无自嘲地说:“你不相信我?”
燕洵道:“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合理的解释?程远的调兵令,西南镇府使死亡八人,受伤二十余人,这些难道还不是合理的解释?一定要全军覆没才能证明事情的真实性?楚乔哑然失笑,巨大的失望和苦楚如同凌厉的刀锋,一刀一刀地剐在她的心上。她紧咬下唇,心口几乎能滴出血来,反问道:“燕洵,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何曾做过一件不利于你的事?”
燕洵眉头紧锁,静静不语。
楚乔继续笑,冷风吹着她的脸孔,嘴角似乎都僵硬了,她的眼睛像是渐渐封冻的寒潭,清影寥落,终化作腐朽的落梅。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闪过,如秋季萧瑟的冷风拂扫,疑窦嫌隙已生,一切都已改变,燕洵已成了燕王,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落魄世子,如今站在他身边的人那么多,而她,早已不再是昨日的那个唯一。
“我所说的一切,苍天可为证,日月可为鉴,你若是不相信,就以谋反之罪杀了我吧!”
说完,她再也不去看周围人的表情,只是疲惫地迈步,身躯微微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贺萧等人一把扶住她,却被她推开。少女的身材那般单薄瘦弱,脖颈雪白得好似能看到里面的血管。夜里的寒鸦从头顶飞过,发出哀伤的鸣叫,所有的人都被她甩在背后,她静静地走着,似乎在用这样决绝的方式,逼他做一个决定,是挽留喊住?是杀掉叛徒?抑或只是追上来抱住她,告诉她说她错了,他怎么会不相信她?
可是都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被千万人簇拥在中央,火把的光照在脸颊上,有明硕的光,亮得刺眼。他望着她,目光沉静,并没有追上来,也没有说话,更没有杀人,时光静静地流淌在他们中间,大雪纷扬而下,他们之间越来越远,万水千山拔地而起,一晃眼,似乎就已经走出了近十年的路程。从最初相识,到携手并肩,从相依相偎,到并肩而战,昔日的话语还在耳边飘荡,曾经重逾千金的誓言,今日想起,却已是那般廉价。
燕洵,我们曾经祸福与共,生死相依,我们在一起,走过了生命中那些最艰苦的日子,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回到故乡,我们说好了要一起重建燕北,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报仇雪恨,我们说好了要相信彼此,永远不离不弃……
然而,世事终究不能按照你我的构想平稳而行。你曾说过,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相信的人,我知道你没有骗我,只是当时你自己也不知道,经历了那些,你早已忘记该如何去信任,除了你自己,你不再信任任何你无法掌控的东西。这其中,包括大同行会,包括豁达得民心的乌先生,包括惊才绝艳的羽姑娘,包括多年追随你、知道你太多过往的阿精,包括只效忠于我的西南镇府使,当然也包括我,包括这个屡立战功,却又和你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楚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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