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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直到有一天，我们班有一组戏在ucla的医院里拍，我当麦克风操作员。我们正在走廊上打灯，谁也没注意现场出现了一位坐轮椅的病人老太太，她躲在一大堆灯柱后面，看我们一遍又一遍地排练镜头位置。我渐渐注意到这位老太太，觉得有点面熟，想了半天，想起来正是寄信给我们全班的那位华裔刘老太。

我放下麦克风，上前跟老太太自我介绍，想不到她虽在美国生长，倒说一口很清楚的中国话。

&ldo;哎，我也知道寄信给你们，大概也不可能有回音的。&rdo;她说，&ldo;你们拍片都是认真拍的，哪里有可能用我这样一个从没演过戏的老太太当主角。&rdo;

流向青春海（2）

我听了也不知怎么回答，只好问候她身体状况。

&ldo;唉……&rdo;她又叹了口气，&ldo;医生说我下个月可能喉咙就出不了声音，我这一生说的话，就算说完啦。&rdo;

我想到她说，她大概只剩一个月还能说得出话。我盘算了一下，所谓让她主演一部短片，无非就是我们这些学生出动摄影班，去拍一拍、录录音、剪一剪，工作大家分摊一下，又不用我们出钱，也并没有要求拍多像样的东西，更不必给教授批分数，不过就是帮这个老太太圆了一个她抱了一辈子的心愿，这么方便的事，也不出手，说不过去吧？

我拉了莉莎跟麦锁门，一起去ucla医院找这位刘老太，聊聊天。

我们找到刘老太的病房，她正望着一些发黄的旧照片出神，看见我们，她很兴奋，拉我们坐在病床边聊天，我们问刘老太最喜欢哪些女明星，她讲了几个名字，全是古老的史迹级人物了。只有莉莎在失恋时，会在深夜重播老片的时段，对着电视上这些天长地久的生离死别尽情掉泪，所以莉莎跟刘老太聊开了，两个人兴高采烈地讲古，我跟麦锁门晾在一旁，插不上话。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空档，我问刘老太：&ldo;我们如果真的拍一部你主演的片子，可是拍好以后，可能没有机会放给很多人看，这样也可以吗？&rdo;

刘老太怔了一下，才说：&ldo;我完全没想过要放给别人看……&rdo;

&ldo;那你干嘛拍？用想象的就好啦。&rdo;麦锁门说。

刘老太又怔住，这回怔得更久。莉莎狠狠瞪了麦锁门一眼。

&ldo;对呀，何必花这个冤枉钱呢，好傻啊。&rdo;刘老太的女儿，一位画了大眼影的欧巴桑，这时候进了病房，听见了，赶快附和一句。

这回，换我瞪欧巴桑一眼。不，说&ldo;瞪&rdo;太严重了，我是意味深长地&ldo;看&rdo;她一眼。长时间在病床边服侍的家人，当然很辛苦，但有时也很霸道、很粗鲁。

我在等着听刘老太真正的心意。

&ldo;我少女的时候，看到电影里谈恋爱的女主角，就好希望走进电影去，也谈一场那样的恋爱，结果，人生……跟电影真不一样，大概人生太长了，要顾的东西太多了，不像电影那么短，什么都可以不顾…&rdo;刘老太喘一口气，继续说，&ldo;现在，我……我快死了，我从来就没当过主角，我一辈子都这么……不重要。我想要试试看，当主角的滋味……&rdo;

流向青春海（3）

&ldo;哎呀！傻了，傻了，说什么傻话。&rdo;刘老太的女儿跺跺脚，走开了。

&ldo;你想要演你自己的故事吗？&rdo;我问。

&ldo;不，不要。我的人生，根本不是我的故事，我一点也不喜欢，我才不要再演一次我的人生。&rdo;刘老太说。

&ldo;那么，要拍什么好呢？&rdo;我们三个人互看一眼，一起望向病床上的刘老太，刘老太奇异地微笑着，仿佛已经开始感受做主角那种被注视的快乐。

莉莎果然被刘老太的心情打动了，又去拜访刘老太几次，聊出了刘老太最喜欢、最向往、最爱回味的几场戏，反正无非就是《魂断蓝桥》、《金玉盟》、《秋霜花落泪》这些喷泪老片子。

我们分头从这些老电影当中，选出五场比较容易复制的爱情戏，一人负责拍一场，每场都大概只有五分钟长度，我们决定分工凑起来拍个集锦片，让刘老太一次演个过瘾。

找搭配的男演员，倒遇到点困难。莉莎认为既然是华裔刘老太的幻想大集锦，就该找位东方老先生来搭配，但刘老太大大反对‐‐

&ldo;当然要找西洋帅哥。当然要找像克拉克盖博、加利古柏这样的帅哥来一起演！&rdo;她到目前为止，显然对这个环节最坚持。

我面谈了十几位中年帅哥，把他们的照片给刘老太挑选，刘老太选中一位长得很像老去的蒙哥马利克利夫的，他把头发梳得油亮，依照刘老太喜欢的那几位古董男明星的调调，有时贴上小胡子，有时斜斜叼根烟，刘老太看在眼里，欢喜得好像年轻了四五十岁。

每场&ldo;复制戏&rdo;都很短，真的开动起来，一下就拍好了，刘老太既不上镜头、也实在没有演技可言，跟帅哥男演员演这些荡气回肠的爱情场面，拍起来当然很突兀。可是，当多猫君把他从头到尾，从病房跟到片场，从一脸病容跟到浓妆艳抹的跟拍侧录画面播给我们看时，我们都呆住了，死亡的阴影，似乎是最有味道的调味料，把整件事衬上了沉重又有景深的黑天鹅绒幕。一切的怪诞，似乎都理直气壮了。又病又累的刘老太，在现场上妆、吃药、瞌睡，可是又忍不住拼命要醒来大谈她对这几部老电影的喜爱。我们决定把所有这些真实片段，跟棚内拍的五场刘老太主演的爱情戏，交错剪接在一起，剪成了一部三十分钟的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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