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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当下家树向壁上四周看了一看，笑道：&ot;裱糊得倒是干净，但是光突突的也不好，等我给你找点东西陈设陈设吧。&ot;凤喜道：&ot;我只要一样，别的都由你去办。&ot;家树道：&ot;要一样什么？要多少钱办呢？&ot;凤喜道：&ot;你这话说的真该打，难道我除了花钱的事，就不和你开口要的吗？&ot;家树笑道：&ot;我误会了，以为你要买什么值钱的古玩字画，并不是说你要钱。&ot;凤喜道：&ot;古玩字画哪儿比得上！这东西只有你有，不知道你肯赏光不肯赏光？&ot;家树道：&ot;只有我有的，这是什么东西呢？我倒想不起来，等我猜猜。&ot;家树两手向着胸前一环抱，偏着头正待要思索，凤喜笑道：&ot;不要瞎猜，我告诉你吧。我看见有几个姐妹们，她们的屋子里，都排着一架放大的相片，我想要你一张大相片在这屋子里挂着，成不成？&ot;家树万不料她郑重的说出来，却是这样一件事，笑道：&ot;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原来是要我一张相片，有有有。&ot;凤喜笑道：&ot;从前在水车胡同住着，我不敢和你要，那样的脏屋子，挂着你的相片，连我心里也不安。现在搬到这儿来，干净是干净多了，一半也可以说是你的家……&ot;凤喜说到这里，肩膀一耸，又将舌头一伸道：&ot;这可是我说错了。&ot;沈大娘在外面插嘴道：&ot;干吗说错了呀？这儿里里外外，哪样不是樊先生花的钱？能说不是人家有一半儿份吗？最好是全份都算樊先生的，孩子，就怕你没有那大的造化。&ot;说毕，接上哈哈一阵大笑。家树听了，不好怎样答言，凤喜却拉着他的衣襟一扯，只管挤眉弄眼，家树笑嘻嘻的，心里自有一种不易说出的愉快。

自这天起，沈家也就差不多把家树当着家里人一样，随便进出。家树原是和沈大娘将条件商议好了，凤喜从此读书，不去卖艺，家树除供给凤喜的学费而外，每月又供给沈家五十块钱的家用。沈三玄在家里吃喝，他自己出去卖艺，却不管他；但是那些不上品的朋友，可不许向家里引。沈大娘又说：&ot;他原是懒不过的人，有了吃喝住，他哪里还会上天桥，去挣那十个铜子去？&ot;家树觉得话很对，也就放宽心了。

过了几天，凤喜又做了几件学生式的衣裙，由家树亲自送到女子职业学校补习班去，另给她起了一个学名，叫做&ot;凤兮&ot;。这学校是半日读书，半日作女红的，原是为失学和谋职业的妇女而设，所以凤喜在这学校里，倒不算年长；自己本也认识几个字，却也勉强可以听课。不过上了几天课之后，吵着要家树办几样东西：第一是手表；第二是两截式的高跟皮鞋；第三是白纺绸围巾。她说同学都有，她不能没有。家树也以为她初上学，不让她丢面子，扫了兴头，都买了。过了两天，凤喜又问他要两样东西：一样是自来水笔；一样是玳瑁边眼镜。家树笑道：&ot;英文字母，你还没有认全，要自来水笔作什么？这还罢了，你又不近视，也不远视，好好儿的，带什么眼镜？&ot;凤喜道：&ot;自来水笔，写中国字也是一样使啊。眼镜可以买平光的，不近视也可以戴。&ot;家树笑道：&ot;不用提，又是同学都有，你不能不买了。只要你好好儿的读书，我倒不在乎这个，我就给你买了吧。你同学有的，还有什么你是没有的，索性说出来，我好一块儿办。&ot;凤喜笑道：&ot;有是有一样，可是我怕你不大赞成。&ot;家树道：&ot;赞成不赞成是另一问题，你且先说出来是什么？&ot;凤喜道：&ot;我瞧同学里面，十个倒有七八个戴了金戒指的，我想也戴一个。&ot;家树对她脸上望了许久，然后笑道：&ot;你说，应该怎样的戴法？戴错了是要闹出笑话来的。&ot;凤喜道：&ot;这有什么不明白！&ot;说着话，将小指伸将出来，钩了一钩，笑道：&ot;戴在这个手指头上，还有什么错的吗？&ot;家树道：&ot;那是什么意思？你说了出来。&ot;凤喜道：&ot;你要我说，我就说吧。那是守独身主义。&ot;家树道：&ot;什么叫守独身主义？&ot;凤喜低了头一跑，跑出房门外去，然后说道：&ot;你不给我买东西也罢，老问什么？问得人怪不好意思的。&ot;家树笑着对沈大娘道：&ot;我这学费总算花得不冤，凤喜念了几天书，居然学得这些法门了。&ot;沈大娘也只说得一句&ot;改良的年头儿嘛&ot;，就嘻嘻的笑了。

次日恰恰是个星期日，家树吃过午饭，便约凤喜一同上街，买了自来水笔和平光眼镜，又到金珠店里，和她买了一个赤金戒指。眼镜她已戴上了，自来水笔，也用笔插来夹在大襟上，只有这个金戒指，她却收在身上，不曾戴上。家树将她送到家，首先便问她这戒指为什么不戴起来。凤喜和家树在屋子里说话，沈大娘照例是避开的，这时凤喜却拉着家树的手道：&ot;你什么都明白，难道这一点事还装糊涂！&ot;说着，就把盛戒指的小盒递给他，将左手直伸到他面前，笑道：&ot;给我戴上。&ot;家树笑着答应了一声&ot;是&ot;，左手托着凤喜的手，右手两个指头，钳着戒指，举着问凤喜道：&ot;应该哪个指头？&ot;凤喜笑着，就把无名指跷起来，嘴一努道：&ot;这个。&ot;家树道：&ot;你糊涂，昨儿刚说守独身主义，守独身主义，是戴在无名指上吗？&ot;凤喜道：&ot;我明白，你才糊涂。若戴在小指上，我要你给我戴上做什么？&ot;家树拿着她的无名指，将戒指轻轻的向上面套，望着她笑道：&ot;这一戴上，你就姓樊了，明白吗？&ot;凤喜使劲将指头向上一伸，把戒指套住，然后抽身一跑，伏在窗前一张小桌上，格格的笑将起来。

家树笑道：&ot;别笑别笑，我有几句话问你。你明日上学，同学看见你这戒指，他们要问起你的那人是谁，你怎样答应？&ot;凤喜笑道：&ot;我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你这样很正经的问着，那有什么要紧！我随便答应就是了。&ot;家树道：&ot;好！譬如我就是你的同学吧，我就问：嘿！密斯沈，大喜啊！手上今天添了一个东西了，那人是谁？&ot;凤喜道：&ot;那人就是送戒指给我的人。&ot;家树道：&ot;你们是怎样认识的？这恋爱的经过，能告诉我们吗？&ot;凤喜道：&ot;他是我表兄，我表兄就是他。这样说行不行？&ot;家树笑道：&ot;行是行，我怎么又成了你的表哥了。&ot;凤喜道：&ot;这样一说，可不就省下许多麻烦！&ot;家树道：&ot;你有表兄没有？&ot;凤喜道：&ot;有哇！可是年纪太小，一百年还差三十岁哩。&ot;家树道：&ot;今天你怎么这样乐？&ot;凤喜道：&ot;我乐啊，你不乐吗？老实对你说吧，我一向是提心吊胆，现在是十分放心了，我怎样不乐呢？&ot;家树见她真情流露，一派天真，也是乐不可支，睡在小木床上，两只脚，直竖起来，架到床横头高栏上去，而且还尽管摇曳不定。沈大娘在隔壁屋子里问道：&ot;你们一回来，直乐到现在，什么可乐的？说给我听听。&ot;凤喜道：&ot;今天先不告诉你，你到明天就知道了。&ot;沈大娘见凤喜高兴到这般样子，料是家树又给了不少的钱，便留家树在这里吃晚饭，亲自到附近馆子去叫了几样菜，只单独的让凤喜一人陪着。家树也觉得话越说越多，吃完晚饭以后，想走几回，复又坐下。最后拿着帽子在手上，还是坐了三十分钟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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