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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且将新火试新茶(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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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且将新火试新茶

疳唑当场审问嫌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疳唑是个垂暮少年,痈哚是个顽童老头,这场面让杨伟浮想联翩,在眩晕中咂味时间和秩序的翻转,却心生怯意。

痈哚被五花大绑,倔犟吼叫:“因为它是火,因为它是火!”

疳唑气息奄奄道:“老实交代,你的意图是什么?”他像在老眼昏花品味一幅年代久远的工笔字画。

痈哚呼喊:“火在那里,我就要冲它去!”

他恶狠狠朝痃嗪和杨伟看来,好像是他们出卖了他。他们赶紧避开目光,仿佛要划清与痈哚的界限。

疳唑艰难地婉转一笑,轻启龋齿,对痃嗪和杨伟说:“瞧,病人成了傀儡使者。他要毁掉医院船。快说,你是司命派来的,还是受海妖驱使?”

痈哚说:“我是病人选出的代表。你们一小撮高高在上,尽享温饱,可知有多少病友因为缺医少药、食物匮乏而在底层甲板的病房中死亡?这种情况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杨伟想说,不,我可没有选你做代表,却听疳唑道:“这不是你的真实意图,你到底想做什么?只怕你自己也不清楚。火葬场矗立在此,就是要把你诱来,让你自投罗网。这种事近来不是第一次了。你们有一个组织吧。病人才是比海妖更可怕的动物。”他瞄了瞄痃嗪和杨伟。

观光者本是三人,转眼只剩下痃嗪和杨伟,陷入惊疑,颇不自在,无法解释。他们与痈哚一起上来,难脱干系。况且,到此一游,是痃嗪的提议。这才明白,火葬场是一个诱捕器。他们却不知道这后面还有什么更大的阴谋,担心自己接下来也会成为疳唑的猎物,便埋头又吃起来。

疳唑警告:“别尽赶狼吞虎咽,会噎死的。老年人多患此疾。接下来,还要现场观摩艺术品制作哦。不是人人有机会,要从食客中随机抽选代表。恭喜二位中签了。”

听了这话,痃嗪和杨伟立即不吃了。疳唑引领两人及另外几名病人,穿过一条甬道,来到观摩室。这是一个银色的圆形金属小隔间,天花板上装了耐高温玻璃,透过它能看到华丽的炉膛。疳唑让大家静心等待,并为他们沏上新茶。这是一种用藻人体毛制作的原生态茶,对特邀观摩者免费供应。

疳唑说:“喝喝茶就好了,它能让人放松。别那么紧张。你们只是受骗上当。”

病人来医院这么久,第一次喝到茶,渐然神逸。他们之前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甘饴之物,觉得白活了。

杨伟忽然想起什么:“服药期间是不是不能喝茶?”

疳唑笑了笑说:“茶即药,是万能药,能止百痛。”

大家一边品一边看。茶让他们感到自己有了文化,成了卑琐病人中的绅士,乃至像回到了陌生优雅的古代,痛楚和罪感也似乎真的减轻了。

不知不觉,半小时过去。一个鱼雷舱般的盖门打开,纵火未遂者被抛入,扑通一声撞上炉壁,赤身裸体,热汗淋淋,像只离水的大马哈鱼,蜷曲着焦黄躯干,腹部起伏喘息,脸上带有惧意,却努力保持微笑。痈哚掉入就不动了,似不知有观众在品茗观看。这样静止了一小会儿。男人下体喷出褐色液体。看客们屏住呼吸。咣的一响,光线闪耀,炉膛被火焰充满,起始是明黄色,随之变洋金色,又化作深蓝紫白色。痈哚扭动,像个舞者,但只蹿跃奔突一分钟,便停歇了。火焰在他骤黑下去的身体上舔噬。忽然,解体的尸首紧紧攥拳,坐了起来,满脸亢奋,生殖器钢筋般上挺。杨伟惧怕了,想到医院或会真被烧掉。他却不敢说。不,不仅医院,更是整个世界,整个宇宙,将化作一片无法扑救的火海。

疳唑宣告:“看,三界无安,犹如火宅,是顶级艺术呢!”

杨伟想知道火窟至深处是什么,便使劲去看。他似乎见到《狸猩龙美丽记》的图片,火焰如若女人飘摇的身段。

这时痈哚的形体消失了。火舌凝成一面标准透镜。它并非纯红,而有七彩,又缀满珍珠般闪光。火结成一架架红十字。在它后方,浮现出一个接一个的漆黑圆形——规则的圆形,像是宇宙底部的空洞,或银心那样的东西,环环相套,又间杂映射出斑斓群星。

像胸部被重量级拳击手打中,杨伟喘不过气。他又记起,就在这船上,有人曾对他说,星星已皆成幻影。

疳唑说:“这烈焰煅烧的是人类精华。能来这儿的,可不是一般人哟,而是重病患者,体内凝聚着病魔。火点燃的正是这个,要把妖怪烧出原形。因此它才极美,产生黑洞。这就是通往世界神秘之心的隧道。说到宇宙,它本是一场大火的产物,也是需要火来维持的,通俗来讲,就是把物质、能量和信息一点点变成灰烬,吞噬掉藏在那里面的熵妖。《医院工程学原理》不讲这个吧。可惜不是所有医生和病人都能理解和支持啊!”

看到宇宙在烧死人的炉膛里全裸呈现,观者无不动容。杨伟若见地狱,却与神界统一。这便是坛城实相啊。他想到《医院工程学原理》附录的天书所讲,众生在六道中轮回,死后投生为新生命。人不会永远保持这一生的身份和形态继续存在。或转世为人,或转为动物,为猪为狗,或为昆虫、细菌,也不知置身何处。那么,痈哚死后,去哪儿了、变成了什么呢?

他将滚烫的茶一饮而尽,满腹郁痛地问:“那家伙再不回来了吗?”痃嗪等人诧异地转头看他。病众不再把痈哚当作一位相知已久的玩友。

疳唑说:“我这里不惩罚坏人,只是助他完成艺术创作。魔头一旦被火烧出原形,就升华了,解决了死后去哪儿的问题。医院最要紧的是做这个。请看,纵火者正撒丫子朝着群星百米冲刺哟。他那屎一样的灵魂终于得到净化,成了天价之作。医院就履行了与宇宙签订的创作合同。大家心中的魔障也消除了。”

这似已超越了单纯挽救医院船的努力。丧葬艺术家裸露在纱布外的窄脸绽放出丑陋玫瑰色,乃是纯美的烨熠。他乏味地看看周遭的监视器,又懒散地朝杨伟投来污浊眼神,就好像这位观众才是重点人物。杨伟羞汗涔涔,把痃嗪的胳膊抓紧。

这时火焰像桃花扇耀闪得更阔大,烧毁了转瞬即逝的锦绣群星,也把观光者的思绪剥夺一空。杨伟的身心被剧痛洞穿。他大气不出盯住焚尸炉,觉出回光返照。喳,哗,噼,嘭!辉煌之后是死寂的向内收缩,变成一只小小原点。杨伟似见一个面目不清的人影,从十字架上爬下来,穿过火海朝他走近。他一震,茶杯掉到地上,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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