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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遇川看在眼里,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劝她放弃这种“除了感动自己,别无他用”的做法。
他们因此爆发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争吵,吵完冷静下来,辛霓又不得不哭着跟他道歉。
自名仑紧急停牌后,祁遇川代行董事长职务,一边应对廉署的调查,一边忙于筹划定向增发的事项,忙得脚不沾地。饶是如此,只要得空,他都会来医院探看他们。他请了国内外最好的脑科专家轮番为辛庆雄会诊,定期找主治医生沟通新的治疗方案。尽管将一系列最先进的唤醒法试遍,都没有实质性地改善辛庆雄的状况,但他实实在在地替她扛起了大部分压力。她不该这样任性,同他吵得那么激烈。
见她耗尽力气般坐在那里抽噎,神情恍惚凄楚,祁遇川余怒渐消。他又心疼又无奈地看着她,却不知道拿什么态度对她。沉默了一阵,他便带着几分挫败径自离开了病房。
秋凉的时候,辛霓回了趟名仑,以股东的身份参加名仑的股东大会。大会以“不适当履行职责”为由,罢免了辛庆雄董事长的职务,并推选祁遇川担任名仑新一任董事长。
整场会议,辛霓一句话都没说,亦不参与任何表决。名仑复牌在即,公司推陈出新无可厚非,但当她看见父亲的旧部集体倒戈向祁遇川后,她的心底,还是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占据。
会议一结束,她即刻离开了会议室。祁遇川匆匆应酬完向他道贺的人群,在大楼外的过街天桥上拦下了状若游魂的辛霓。两人静静站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眼神相对,却似乎再也不能抵达对方心底。
祁遇川叹息了一声,破天荒用有些疲倦的口吻说:“阿霓,这样的形式,这样的结果,我们都别无选择。如果你介意,等名仑彻底稳定后,我向董事会递交辞呈。”
辛霓摇摇头,低声道:“我不是介意,我只是有些难受。”
“为什么?”
辛霓眼圈微微一红,缓缓说:“名仑是爸爸的作品,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也是承载他思想意志的那个载体。我很怕它变得面目全非,变得没有爸爸的痕迹。”
她的样子那么脆弱,脆弱得不太像她了。祁遇川心底莫名一酸,不发一言地上前拥住了她。辛霓将头轻轻埋在他肩上,哀哀地啜泣说:“我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感觉,爸爸是真的走了,很快,那些打上他烙印的东西,也都要跟着消失了。到最后……他会像从没来过这世界一样,彻彻底底地消失掉。”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十指揪紧他的腰身,放声痛哭起来。在行人探究的目光中,祁遇川用手轻轻顺她的背。过了很久,大概哭尽了眼泪,辛霓轻轻推开祁遇川,缓缓朝天桥的另一端走去。
祁遇川跟着她走了几步,最终在原地停下。
辛霓在天桥下的巴士站等到一辆能回大屋的巴士,她选了最后一排的位置,昏昏沉沉地斜倚着车窗。
巴士晃晃悠悠的,走得很慢,她的头一下下轻轻磕在车窗上,她合上眼睛,有种身如浮萍的漂泊感。风从车窗缝隙里灌入她的耳朵,有一道只有她可以听见的苍凉呜咽声。她在这道风声中浅浅地睡去。那睡眠有多浅?她能听到巴士的报站声和前排女士议论家长里短的声音,但她知道自己是睡去了,因为她看见了大屋的草坪和在草坪上散步的爸爸。
她长长久久地注视着他,就在她一点点沉进那个世界时,一道纤弱的白影从父亲身后的假山后出现。辛霓浑身猛地一抽,如从云端坠落,她大喊一声“青蕙”,从梦境中醒来。
她在明亮的现实世界中喘息了一阵,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空茫的表情平静下来。
这些天里,她不止一次想给青蕙打个电话,问清她心底的疑惑。但那些问题,每一条都让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无法面对——
她不要弄清楚,一旦弄得那么清楚,她的世界也许又要塌陷一处。
巴士在大屋前的巷口停下,辛霓于暮色里下车。转过一道弯,她就看见了大屋的门楼。失去主人的大屋,一下子陈旧、凄寂起来。她在门口发了好一阵呆,才伸手去摁门铃。
保姆来开的门,李管家闻讯快步迎了出来:“大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辛霓原本没有什么来意,只是想回来看一看、坐一坐,但被这样一问,突然的,她有了目的:“李叔,赵彦章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李管家迟疑了很久,点了点头,将她带去囚禁赵彦章的耳房。门打开后,辛霓良久才适应里面的光线,她慢慢看清木然蜷在地上的赵彦章。他还穿着那天夜里的血衣,瘦得皮包骨头,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他的伤口发炎后全都留下了丑陋狰狞的疤痕。辛霓倒抽一口冷气,惊疑地看了几眼李管家,但苛责的话终究没有立场说出口。她一步步走进潮闷的屋里,奋力打开一扇锁住的窗户,然后在离他不远的椅子上坐下。
赵彦章戴着镣铐,麻木地抱着膝盖,沐着从窗外照来的昏黄阳光,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辛霓直愣愣地坐了一阵,淡淡问道:“那天,蓝妮弄堂外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赵彦章面无表情地答道。
“你跟青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段时间,辛霓回忆了很多赵彦章和青蕙在一起的画面。他们很少一起出现,即便在一起,也都视对方如无物。旁人很难联想到这两个人竟会暗度陈仓,结下情缘。不过事后逆推,其实也能推敲出一些细节。比如,那年赵彦章送她去英国念书,他吃遍华人餐馆、日本料亭,精心为她们筛选出一份餐厅名录。她一直以为他是为了她,原来却是怕青蕙在饮食上受了委屈。这样想来,他对青蕙也算情根深种,矢志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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