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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第1页）

寇准&ldo;画策&rdo;后，很自信地对真宗说：

&ldo;如此，可保百年无事。不然，数十岁后，戎且生心矣！&rdo;

寇准此处所谓&ldo;戎&rdo;，泛指中原北部所有的草原部族，不一定是定指契丹。所以陈瓘在&ldo;靖康之祸&rdo;后，慨叹说：寇准的预言到此不幸而应验了！

可惜的是真宗没有答应寇准，真宗回答道：

&ldo;数十岁后，当有能扞御之者。吾不忍生灵重困，姑听其和也。&rdo;几十年后，一定会有能够抵御异族的能人。但我，不忍心看到生灵再次受到战争困苦，姑且按照他们的意见，和了吧。&rdo;

寇准的&ldo;画策&rdo;，刚刚呈现为&ldo;可能性&rdo;，就消散在虚无中了。没有人在&ldo;澶渊之盟&rdo;以外看到寇准更&ldo;刚猛&rdo;的一面，王夫之看到了，陈瓘看到了。他们以中国出色史论家的观察力和洞察力，感觉到了寇准这颗超一流大脑的军政天才格局。说王夫之和陈瓘是寇准的两大知音，当不为过。

陈瓘的意见不止于此，他在议论徽宗朝模仿真宗朝故实而失败时，更有一番近于现代历史哲学的议论，极为精彩。

他说：

然所谓亲征者，在景德行之则可。而议者当靖康时，有请用真宗故事，则不可。盖亲征之行，必兵强可也，财富可也，将能擒敌可也。若此，则分画明，纪纲修，法度正。一有不然，则委人主以危事曰：&ldo;天子所在，兵无不胜。&rdo;此书生之虚论，可言而不可行也。

徽宗朝，面对金兵威胁，朝中有人议论，要徽宗效法真宗，也来&ldo;御驾亲征&rdo;。似乎只要&ldo;御驾亲征&rdo;，就可以战无不胜。徽宗朝谋士们的此类方法，后世多有，以为&ldo;历史经验可以借鉴&rdo;云云。但陈瓘所言，等于破除了这类&ldo;迷信&rdo;。严格说：历史经验，在没有给出当代条件时，甚至不可借鉴；一旦按图索骥&ldo;借&rdo;来&ldo;历史经验&rdo;照搬使用，如果不具备此前经验之诸条件，生吞活剥、食古不化，那就是守株待兔、缘木求鱼、刻舟求剑、胶柱鼓瑟，其结果，也必与&ldo;借鉴者&rdo;愿景大相径庭。

历史，可能有相似事件，但不会相似到程序次第上的相似。

历史，由于人心莫测和环境变化的介入，其复杂程度不可能如四季变迁般&ldo;规律性&rdo;呈现，毋宁说：历史无规律。尽管这些相似事件，足以发人深省，足以令后人在其中寻觅经验模式。但这种经验模式，只能据当下条件，而不是历史条件，重行判断和推演其模式的不同可能性，而不是完整挪移其模式。也可以换一种说法：所有的历史经验，在没有给出现在时态条件时，都是唯一性的，不可重复，甚至，不可借鉴。

即如藩镇割据的&ldo;阴谋拥戴&rdo;，唐末以来，几十场同类军政故实，&ldo;规律性出现&rdo;的，是外观相近的事件形态，而不是演绎如一的程序次第。&ldo;御驾亲征&rdo;亦然，真宗驾驭它，成功了；徽宗驾驭它，则未必成功；何况，太宗就曾经驾驭它，结果大败。历史上很多相近事件，往往看上去呈现为&ldo;规律&rdo;，但深入考究，它们一个个，往往都是唯一的。

但是，假如&ldo;历史经验不可借鉴&rdo;，如此一来，历史的意义何在呢？

历史之意义，可以概言者甚多，中外思想者不少人讨论过此类老生常谈，但&ldo;借鉴历史经验&rdo;仍然是主流话语、核心诉求。读者应该能够看到，我并不一般性地反对这个意见。我能够给予的补充意见是两个：一、当，且仅当给出现在时态条件时，&ldo;借鉴历史经验&rdo;才开始趋于可能性；二、这种&ldo;历史经验&rdo;，其主要方向是以&ldo;褒贬&rdo;为主题的故实叙事。

传统史论谓&ldo;殷鉴不远&rdo;，谓&ldo;彰往而知来&rdo;，司马迁&ldo;述往事&rdo;其要义在&ldo;思来者&rdo;，诸如此类，都可以在这两个补充意见中得到逻辑自洽的解释。

&ldo;褒贬&rdo;，极重。孔子一生就在平衡往事大义，试图给出一字不可移易的&ldo;春秋褒贬&rdo;。而后，历代正史，都在&ldo;本纪&rdo;&ldo;世家&rdo;&ldo;列传&rdo;之后，给出精简的评论，这些评论，主题就是&ldo;褒贬&rdo;。&ldo;褒贬&rdo;的&ldo;历史经验&rdo;，可以用两句现代白话将其大义说清楚，那就是：何事可以做？何事不可以做？

如果给足现在时态的条件，这种&ldo;历史经验&rdo;就是丰厚而又珍贵的遗产，且如克罗齐、科林伍德所言：一切历史都是&ldo;当代史&rdo;，一切历史都是&ldo;思想史&rdo;。

陈瓘此论的意义，在于肯定寇准&ldo;左右天子&rdo;赢得&ldo;澶渊之盟&rdo;，作为&ldo;历史经验&rdo;，具有唯一性。而今人能够&ldo;借鉴&rdo;的，就是学习寇准&ldo;能断大事&rdo;的&ldo;仗恃资本&rdo;，以及获取这些&ldo;资本&rdo;也即&ldo;条件&rdo;的现代方法，以此去推演可能的趋势。&ldo;澶渊之盟&rdo;证明：寇准是做足了&ldo;前瞻性研究&rdo;的谋略大师，可惜史料残缺，今人已不能获得他的研究方法。但是不妨碍今人去&ldo;重行推演&rdo;他的方法，那是每一个阅读寇准，并愿意理解寇准的读者可以做的一种思想体操，一种饶有意味的益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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