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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那年我满18岁,正好高中毕业。别说是考大学,就连当兵当工人也不行,唯有一条出路:上山下乡当农民。
那个时候,没有工业园区,只有屈指可数的大国企;没有劳务巿场没有招工没有自主择业,唯有国家分配,指向哪里就走向那里,去农村去边疆去祖国最最需要的地方。
当今人们谈论的是“跑工作”、“跑官”、“跑生意”、“跑项目”,说跑“上山下乡”似乎有些奇怪,更不合时宜。但这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故事。为达到“上山下乡”的目的,我那时足足跑了四年有余。
当年“上山下乡”可以“镀金”,其重要性比今日的一张高等院校文凭还重要。
招工招兵招生总是从“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中选拔,凡未经“二年以上农村锻炼”的城镇青年靠请客靠后门最多只能找点小工做做,关于前程关于上进跟你面临的分配有关吧!面向部队面向工厂面向学校是最幸运的分配,但幸运的名额非常有限,广大青年只有面临农村,所谓的没去广阔天地滚一身泥巴的只是一块铁,派不上什么用场;只有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过的知识青年才炼成钢了,可以为社会主义大厦添砖加瓦了。
可是,当我走出中学校门时,不仅不能面向部队面向工厂面向学校,就连面向农村的资格在哪都还不清楚,陷入了被“上山下乡”遗忘的角落,不知怎么样才能达到“上山下乡”的目的。学校告诉我学校不再管学生毕业分配了,当地政府也告诉我他们不再管应届生的分配了,那么我该归谁管分配呢?
经多方探问才知,“上山下乡”因学习株洲经验,已改为“厂社挂钩”。当地公社领导说,你父亲是铁路工人,你的“上山下乡”问题应归属铁路单位管。
我就找了铁路相关部门,可知青办领导说,就我们目前的人员编制来看,最多只能组织大站(城市铁路火车站)的知青“上山下乡”,根本管不上那么多巴掌点大的小站的知青工作。
就这样,父亲所在的小站成了三不管地带。怎么办呢?去不了农村,就意味着从根本上失去了当兵当工人上大学的起码资格。我心里只想着早日去农村“生根开花”,从农村收获“光明前途”的胜利果实。为了那年代这不可更改的人生公式,我只有低三下四厚颜无耻死乞白赖矢志不移地找各级领导,积极上访,不厌其烦地大声呼吁:我要“上山下乡”!
跑上一次不行,跑十次!求一个月不行,求十个月!争一年不行,争二年三年四年,我至今还在想,我有当年跑“上山下乡”那份执着那股精神那种毅力,做什么事会不成功!
在我这漫长的跑“上山下乡”过程中,始终关注着我的,除了我最最亲爱爸爸妈妈以外,还有一个人就是我的大哥。当然,此时我的大哥已不再上海铁路局人事处的处长了,而去黑龙江嘉荫县支边了。
69年我还是个中学生的时候,有一天,班主任拿来了一张《文汇报》,读了那上边“上海七千名国家干部去黑龙江支边的报道。然后告诉全班同学:这其中就包括我那在上海铁路局工作的大哥。
当时,我有一种神圣而骄傲的激动。心想,这下全班同学应该知道我有多么高尚的上海大哥!他真的是党叫干啥就干啥,时刻听从党的召唤,哪里需要到哪里去!这就叫模范先锋啊!
然而,就在我大哥去了黑龙江后,就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原来我们家很热闹,铁路上许多有头有脸的人,总喜欢有事没事地往我家跑,刻意讨好我的爸爸妈妈。但我大哥不在局里以后,这些人这立刻远离我家了。
还有更令人吃惊的事接着发生了。当时,当小兵的事是带兵的人看中我的,初中毕业时支工也是班主任向我打包票的,但后来全都落空了。我家人都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二哥就通过朋友层层打探其究竟,这才知道问题主要出在我大哥支边的事上。
当地公社认为,我大哥在政治上没问题的话就不可能去了黑龙江支边,还有就是我家的社会关系极其复杂,竟然有二个叔叔是国民党的军官,解放前夕逃亡到了台湾。
你说,我的大哥在政治多么不成熟啊!真是历史的政治经验值得注意:凡在仕途上官加一等的就是革命的正确的,否则反之。其实,在最初的支边名单中并未列入我的大哥。是他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为了响应党的号召,又是写大红决心书,又是主动找到上级领导积极争取的,人家是躲都来不及,可他倒生怕这支边的“好事”被人抢了去似的!
大哥当时还想把老婆儿子全带去黑龙江呢!
当大哥在政治上蒙冤,并在追着康拜因后头装卸沉重的麦袋包时扭了腰,吃很多药很多药都吃不好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但此时,他已悔之晚矣!可以说,大哥是和共和国一同起步的时代幸运儿,但他怎么也料不到自己在进入不惑之年后,竟掉进了一个暗淡而不幸的深渊。
当大哥因参加一个什么会议而一步踏入大上海的时候,他是多么的令人羡慕啊!此后,他因是管人事工作的缘故,曾帮助过许许多多的人进入了铁路部门工作,成了新一代的共和国铁路工人。其中最早得益于大哥帮助的,就是他高中时同村同班的一位名叫严绍才的同学。
高中毕业后,我大哥马上进了大上海铁路局工作,但严绍才却回到了农村务农。他虽然有文化了,但干农活样样不会,不知什么时个种什么庄稼,不知怎样拿锄头挖地,不知怎样插秧割稻,更不会肓挑重挑,对于农村来说,简直可以说是文化把他给废了。
这可怎么办呢?他的老娘既然能把自己的儿子培养到高中毕业,那就绝不是一般的农村女,是有些心计的人。这时,她就找到了我们家,千方百计地迎合讨好我们家。
清明节了,她往我们家拎来一篮清明馃;立夏了,她往我们家拎来一篮醅糕;端午了,她往我们家拎来一篮粽子。不管她拎什么东西,那东西的意思都很明确:帮她儿子严绍才安排一个工作吧!
我妈这人好热闹,就喜欢跟当地农民来往,常常闹得家里象开饭店似的,今天请这个吃饭,明天请那个吃饭,人家对她一分好她就会还人十分的好,把家里非常有限的钱都浪费到了人情交往上了!
在我的印象中,每逢过清明、立夏、端午等等什么节的,家里总有吃不完的馃啊粽啊糕啊什么的,最后都吃得变质了,没法吃了,然后扔掉,我总是抱怨妈妈:要他们送那么多的馃啊粽啊糕啊的干什么?
妈妈就怪我不懂事,说那是人情!也许正因为人情的缘故吧,上海大哥利用职权为严绍才安排了工作,在一个大火车站上班,专为火车头加水。明白人就该知道,我大哥把他安排到铁路上工作决非是轻而易举的事,严绍才理应心怀感恩好好珍惜这份工作才对。
可他不仅不珍惜这份工作,还因这份工作患上了精神病。
看来,我的精神也分裂了,似乎扯远了,赶紧说说《我达到上山下乡的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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