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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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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

紫液告诉杨伟，根据战略模型预测，船上的大量病人中，将产生一个神奇病人。他是最强大的。有了他的加入，医院船就能研制出反制型超级病毒，称作“上帝病毒”，成为敌人的魔鬼病毒的克星。

她说：“那是一种世界末日型的神级武器，盟军借此便能冲破疾病之海的重围，把海妖打入十八层地狱。最不济，也可以做到与敌人同归于尽。说到医院船，它搁在这地界，就是干此事的呀。”

杨伟心想，看来真是什么都靠不住，医生和司命都败下阵来了，大战临头，只得让病人赤膊上场。他便问神奇病人究竟是谁。他不希望这人与头脑中的那个对象画上等号。

女人像是一边回忆一边说：“呃，他是病人中的病人，就待在这艘船上。据推测，他的大脑十分特别，前额叶皮层与普通人之间的区别之大，超乎想象。其结构复杂，犹如迷宫，左半球运动皮层内下部有一个异常区域，该部位通常负责处理从面部和喉舌传来的信息，但在他这儿却不仅仅用于处理信息。其运动皮层面部区域扩张成一个矩形，产生了全新功能。这种病况在医学史上从未出现过。这一点倒跟你相似。他对世界的见解是图像和感觉的结合。在他那里，思想的基础不仅要看，也要摸。从医学上讲，这是一颗特殊病理的大脑，一万年产生一个。我们要利用他的病情来达到战略目的。这是希波克拉底给予反法西斯阵线的恩赐。此事早早就这么定了，可不是临时拍脑门想出来的。总之，神奇病人将施出战场的胜负手。”

听女人这么说，杨伟又有些泄气，他还以为，起一锤定音作用的人应该是他呢。才知道他只是一个引子。他感觉到了自己与女人间的距离，不禁悒郁。

他就问：“这位了不起的病人住在哪个病房呢？”

紫液说：“我们也不是很清楚。所以要请别的病人来帮忙找到他。”

杨伟说：“然后从他的身上提炼出打败敌人魔鬼病毒的上帝病毒？”

紫液说：“老师你不要不信。新病毒的出现将推翻旧生命的概念。医生最爱说的是敬畏生命，一旦生命重新定义了，敬畏个屁呀。我们就能以冷酷之心对付敌人了，也就是说比敌人更丧心病狂，从而形成攻守易势强弱转换的格局。上帝病毒的后面是一个极其简单的方程式，它的长度不到三厘米，却能解开宇宙秘密，换言之，能够读懂造物主之心。它就藏在神奇病人的身上，能让敌人的魔鬼病毒下地狱。因此只要拥有了神奇病人，哪怕仅剩下一艘医院船，也足以击败数量上比我们多千万倍的强敌。”

杨伟问：“怎样才能找到神奇病人呢？”他怀着诡异心情想象那个不到三厘米的公式。

紫液说：“这就要看老师你的本事了。”

杨伟道：“我倒知道有个家伙被称作神奇病人。”

紫液说：“他本名叫爱因斯坦。老师你可要铭记在心哟。”

杨伟嘀咕：“爱因斯坦……”他努力回忆，却想不起病友们曾提到这个名字。他脑海中又浮出了一个幽灵影子。在他记得的历史里，第一颗原子弹在一九四五年爆炸，从这时开始，人类不仅拥有了改变历史进程的能力，更获得了终结历史进程的能力。但他要说出来，女人该笑话了。船上所有人都不知道这种武器。也许他记得的历史是假的。不过聊以自慰的是，人类现在掌握了另外的终结历史进程的能力。

女人笃定无疑说：“只有老师你能搞定他呀。”

想到刚回病房时赤身裸体被水龙冲洗的一幕，杨伟又如惊弓之鸟：“怎么才能搞定他，而不是被他搞定？”

女人解释：“神奇病人的产生，需要海量病案的积累。也就是说，涌现出那个天才大脑的前提，是船上要有比现在多得多的普通病人。他们作为人类并没有太大价值，却要为神奇病人的产生做铺垫。大概这才是创造医院的目的吧。神奇病人的大脑是复杂系统在混沌场中运行的产物，却具有更高层级的规律性。然而现在病人正在算法的安排下大量死亡，因此神奇病人就有可能消失。战略模型判断数量还远远不够。我不能确定你说的那人是否真是神奇病人。但万古教授相信，只有你能设法避免死更多人，从而把神奇病人保住。”

杨伟苦笑：“我能避免死更多人……”他连自己明天是否还会活着都不知道。但他不敢顶嘴。他绝对不能说，万古教授酒喝多了，可能看错了人。

女人有些犯难而解嘲道：“说到这儿，后面似乎就是一个数学问题。没办法，绕了个大圈子，又回到了算法。哎，任务的复杂艰巨便在于此。人类的科学认识毕竟来源于实证观察和数学整理。但是战争引起的叙事代入使得实证观察变得困难，主观体验占了上风。更严重的是，还爆发了第四次数学危机。大量悖论滔滔涌现。实际上，数学最早是敌人发明的。在敌人那里，一加一也等于二。但后来起了变化。侦察发现，在研发新型病毒方面，敌人的制药企业凭靠的是一套完全陌生的数学模型。他们搞出了数学的新标准。一加一不再等于二。我们说药战争，实际上是标准之战。所以我们防不住敌人造出的魔鬼病毒。司命也就被攻破了——算法是按照我们从敌人那里学来的传统数学模型建立的。我们内部也乱套了，一加一也不等于二了。所有人知道数学不起作用了，于是都在造假。从病人到医生，全在编谎话。本来要三年才能研制成功的新药，要求必须在一年的最后一周做出来。不造假怎么办呢？到处都是变来变去的数字。为什么如此荒唐而又如此正常？除了战争，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数学这种东西可能并不存在。它是一个臆想出来的概念。世界很可能建立在另一套不同于数学的法则上，我们对它一无所知。嘘，这事我只悄悄告诉你。”

杨伟忽觉万物下一秒钟就要在眼前消失得一干二净，女人将永远离他而去。他痛得说不出话来。那么，寻找爱因斯坦和他的数学公式又有什么意义呢？

紫液玩世不恭道：“知道中医吧？李时珍、华佗、扁鹊、孙思邈、张仲景，听说过这些名字吗？在传说的文明中，中医成立了，却不是构筑在代数和几何模型上的，而用了一套天杀的阴阳八卦理论。它与我们赖以为基石的现代医学原理是冲突的，却据说救活了天文数字的病人。像你的疼痛，从前用针灸就能止住，搞什么叙事代入呀。但针灸是什么？我们不知道。这暗示了一个十分可怕的现象。但无人看得到这后面的名堂。中医失传了。一个世界消失了。”

中医命题让杨伟委困。之前他也问过这个，却戛然而止。它就像一朵悬浮在世界上方的乌云。是神还是魔呢？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紫液苍白地笑笑：“没有办法。在找不到世界真相之前，目前我们只好暂时还拿数学做挡箭牌，装作它是存在的。因为我们发明不了比这更唬人的东西。我们航的这个海，至少在形式上，源于人造的数字生物。因此，哪怕能维持住假象，我们就不会立即消失。不能让病人觉得现代医学终结了。那样的话历史就会真的终结。不要让病人丧失自信，不要让他们觉得不掌握真理。这就是为什么要找到爱因斯坦。当然了，这也是痛苦的起因，所以活着比死了更难。像我这样，死了又活，难上加难。哎，杨老师，接下来全靠你啦。”

女人说得轻描淡写而力重千钧，杨伟听了伤心。他只是一个歌词作者。他上中学时考数学从来没有及格。他只想简简单单、波澜不惊地过完这一生，却不曾想到会被抛入如此翻天覆地的阵仗。他的确宁愿死了。但他现在要以紫液为榜样活下来。他不能在女人面前小丑般死掉。她比他还难，却活第二遍了。

紫液嘱告：“病人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胡搅蛮缠。疼痛和贫困使他们铤而走险。但他们是我们不得不依靠的基础力量。因此你得向他们解释清楚疾病的数学原理。在病人中，只有爱因斯坦是一位数学天才。我们要用数学诱饵把这条鱼钓出来。老师你明白吗？”

杨伟虽然很不明白，也只好点点头。他想，毕竟不能用失传的中医去对付敌人，核武器和时间机器在这个世界上也都是望洋兴叹。

紫液忽然说：“你饿了吗？”她像是觉得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再重复便多余。她死灭的脸蛋上终于闪射过流星般焜煌的暗黑笑容，甚至使她有了女人味。她伸手摸摸杨伟肚皮，做出诧愕的表情：“哦，大概真是饿了。先吃点东西吧，细节待会儿再议。要向万古教授学习哦。刚开始我也像你一样想不通，后来无所谓啦。只要在医院，就都是这样。发愁、悲愤、埋怨和咒骂，除了伤身体，什么用也没有。你看，趁还活着，首先要解决吃喝。在这身制服下面，我其实是个吃货呢。”她的神色更加生动自如，令杨伟不敢直视。

杨伟酸酸道：“你的兴趣爱好，与万古教授倒是一致。”他想，万古教授不否定食堂，不认为这构成威胁。跟那些迂腐而平庸的医生相比，思路和境界有根本的不同。他的肚子也一阵叽咕。

女人缅怀地说：“万古教授原本是有身体的，但在一次医学实验事故中炸毁了。他残存的神经中枢念念不忘吃喝之乐。这也是保留他大脑的主要原因。”

杨伟只好说：“万古教授命大。医生是不死的。”

紫液说：“是吃喝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否则，怎么做医院船的灵魂呢？他也在痛苦中努力活下去呀，而不是像你一样老是想随便死掉。他要亲眼见到神奇病人。加缪说过，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你知道加缪吗？”

杨伟说：“不知道。但我记得一句格言：痛苦是人类的属性，它能证明你还活着。这是加缪讲的吗？”

紫液说：“这是一位女战友的话，她已经阵亡了。加缪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也是优秀病人的代表，是万古教授的治疗对象，同时是教授的好朋友。他在那起实验室爆炸案中彻底炸成了碎片，万古教授则失去身体，所幸大脑保存了下来。万古教授作为一名军医，曾经每天坚持负重五公里越野。但他到了这时就不能跑了。只剩一颗脑袋怎么跑呢？所以只好用来吃东西。这起卑鄙无耻的爆炸事件，跟敌人没有任何关系，而是我们内部人干的，也就是万古教授的反对派的丑行。攫取院长职位的战争，比起二战来，还要惊心动魄残酷无情啊。医院从来就是争权夺利的最佳场地。人人对生死见惯不惊，谁没解剖过尸体嘛，又是暴力人格，动起手来百无禁忌，都往死里整。那帮家伙嫉妒万古教授在医学事业上取得的辉煌成就。魔鬼就在我们周围人群中呢。那一张张熟视无睹的愚昧脸蛋，才最可怕哟。”说到这里，紫液眼圈红了，“噢，弄明白加缪用牺牲换来的道理很容易，做起来可是难度极大哟。”

杨伟没想到，人工合成女人也会伤心。他吃惊而感动，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这是源出设计还是后天演化的呢？他感到紫液是有七情六欲的，比他以前见过的女人真实。这是在医院船上，他第一个比较想要去真正亲近的人，但他又害怕跟她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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