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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年,“四人帮”倒台的时候,郑红英校长曾找许克己谈过一次,她问许克己对重返讲台有什么想法,许克己说:“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你可以在八十岁的时候继续开我的批判会,但我这辈子死也不会求你的。”郑红英说:“这话是你说的?”许克己说:“是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许克己是一九七八年初重新走上讲台的。郑红英校长通知他准备上课的时候,许克己不干了,他要组织上给他平反昭雪。郑校长说:“本来也没给你扣什么帽子,平什么反?”许克己说:“批判会都开过了,至少也要对批判会下一个结论。”郑红英说:“你只是暂时离开教师岗位,本来就没有任何文字处理意见。”许克己固执地说:“不管怎么说,我被你们打倒了,不给一个结论,我上讲台名不正言不顺。”郑红英脸色非常难看,她以严厉的目光盯住许克己:“许克己,你是不是要我给你写一份悔过书?告诉你吧,如果不开你批判会的话,你就被逮捕了,至少是现行反革命。你有什么委屈的?”
许克己后来找过市教育局,也找过市委组织部,得到的答复是:“你的事情根本不属于平反昭雪的范围,既没坐牢,也没有去五七干校,‘文革’中讲几句错话,算不了什么。”许克己火了:“我讲得一点都没错,你这是什么意思?”答复他的人见许克己想抬杠,就连连道歉说:“你没错,是我说错了。”
许克己是扬眉吐气地走上讲台的。一九七八年三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许克己换了一件崭新的蓝涤卡中山装,王大兰还在他头上抹了点头油,于是头发顿时就一丝不苟了起来。王大兰说:“平反了,要精神些。”许克己说:“我没问题,平什么反?”许克己给第一届考试招来的师范生上普通话语音课,他第一节课只字不提语音,大谈“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的问题,在强调如何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时,还大力表扬孔夫子的得意门生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许克己是因为拥护孔子而被贬到校值班室打铃和放广播体操的,所以他今天要利用讲台旗帜鲜明地证明只有自己才配跟孔夫子合穿一条裤子,而且穿得光荣,穿得伟大,林彪是不配的。只是学生们不知道许克己这些心理活动,他们只是觉得这个老师很有学问。
一九七八年秋天的时候,许克己家里那三间低矮的平房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人从头上摘下草帽,将一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放到煤炉旁。许克己激动地走过去紧紧地拉着晒得黝黑的来人的手,激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好,好,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有出息!”这个提着一只老母鸡的来客是当年不辞而别的许克己的得意门生陈可新。陈可新因为让李保卫偷看试卷而没去成电台,分到乡村小学后,发愤苦读,终于在今年高考中考上了省城大学的中文系,他来向许克己辞行。他说:“许老师,能有今天,全都亏了你。”这话既像感激,又像是讽刺。但许克己却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说:“哪里,哪里,朝闻道,夕死可矣。”
晚上,已经在师范学校当老师的李保卫请陈可新吃饭,李保卫过来叫许克己一起过去吃饭,许克己对李保卫那副纨绔子弟模样本来就抱有成见,而参加当年作弊的双方宴请,多少就有点否定历史的意味,许克己不想参加,但李保卫如今又成了同事,所以他很犹豫。这时王大兰一句话将李保卫堵死:“老许胃不好,晚上要喝中药,不能喝酒也不能吃肉。”
李保卫走后,王大兰用手指戳着许克己的脑袋说:“真是个书呆子,你要处分的两个学生,一个考上了大学,一个成了你的同事。让你去喝酒是存心出你的丑,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许克己被老婆的挑拨离间激怒了,他拎起屋角的那只老母鸡就要扔到屋外去。这时王大兰冲过来从许克己手里夺过鸡:“黄鼠狼用鸡给人拜年,这鸡吃定了。”
不久,屋里就传来了鸡在挨刀时绝望的惨叫声。
5
八十年代的天空是蓝的,阳光温暖而明亮,阳光下的人们开始穿西装打领带套喇叭裤留长头发戴宽边的太阳镜,飙车的小青年手里拎着双卡录音机招摇过市,大街上灌满了邓丽君和李谷一的歌声,人们在柔软而抒情的歌声中酝酿着压抑已久的欲望和野心,一个机会主义的时代正在向每个人走来。
许克己依然住在两间光线阴暗的平房里,目睹着墙壁和家具在漫长的雨季里发霉,王大兰说:“你不能找郑校长申请换一处大一点、亮一点的房子吗?”许克己缓慢地歪过头看了妻子一眼,说:“斯是陋室,君子居之,何陋之有?”然后就继续批改作业,修正学生们在作业本上发音的错误,他认为发音的错误会使整个表达的意义被颠覆,正确的发音就是一种正确的思想。煤球厂工人王大兰见许克己整天沉迷于教学和批改作业,对家里的事无动于衷,就经常叹气,有时候实在忍无可忍了,就说一句:“嫁给书呆子,真倒霉!”
刚刚恢复正式招生不久,师范学校教语音课的老师奇缺,在一个方言很重的地方教语音难度极大,方言顽固得就像一个死不改悔的敌人,你进它退,你退它进,卷舌不卷舌音混淆在一起使许多学生仇恨自己的舌头为什么不会拐弯,一些学生抱怨爹妈,也有一些学生抱怨自己出生得不是地方。许克己一个人带六个班普通话语音,每天拎着一个砖头一样的“三洋”卡式录音机让学生们反复练,一个个过关。气急败坏的时候,他就会用文言文表达自己的恼羞成怒,学生们觉得许老师的文言文责骂很有诗意,所以也没多少人觉得痛苦。许克己常常在“无可教也”的恼怒中将自己也折腾得心力交瘁,但学生在省市普通话比赛中获奖,却又使他有一种自己重温旧梦的幸福。他想起当年自己在省里普通话比赛时获第一名的时候,中午在省政府招待所吃了一碗不花钱的红烧肉,这成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记忆。
就在他每天为师范学校学生普通话发音疲于奔命的时候,他却把自己的事忘了。
八十年代中期的时候,评职称开始了,而许克己还只是一个中专学历,他的学生李保卫都已经拿到了电大大专文凭,一部分人还拿到了函授本科的文凭。曾有人提醒过许克己是否拿一个文凭,但每周二十四节课的许克己说:“我现在连看报纸听广播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拿学历呢?”然而,评职称正式开始的时候,师范学校陆续分来了不少恢复高考后大学毕业的本科生。短短几年的时间,许克己就成了全校学历最低的人。年轻人当上了讲师,而有十几年教龄的许克己却只能评为助教。许克己对“助教”一词非常反感,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评过三次全市的优秀教师了,怎么才是助理教师呢?他找到郑红英校长,郑红英在她那间已经没有了领袖像和革命标语的办公室里接待了许克己,他们坐在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下方的两张单人沙发上说话,这很有点像当年在许克己宿舍里保持距离聊天的场景,只是他们再也不聊学生时代的事情,也不聊关于笔记本的往事了。许克己掸了掸袖子上的粉笔灰说:“我不是来求你的,我只是问我一个正式教师,怎么突然间就成助理教师了?”郑红英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沙发的扶手,不经意地流露出那个年代领导干部应有的姿势和腔调,她再也不是那个当年见到许克己就红着脸、低着头的小女生了。她很平静地对许克己说:“我没有说你是来求我的。助教是一种职称,而不是用来界定正式教师和助理教师区别的。你的教学成就是全市公认的,但我们学校大学生太多了,你暂时委屈一两年,我已经报你评特批的讲师了。不过,你最好还是参加一个大专函授的学习,我也在读省委党校的函授本科。”许克己说:“我教六个班的课,哪里有时间读函授大专?”
许克己本来不想读大专,但妻子王大兰开始在伙食上让许克己体验不读大专的危害性。最初家里是一个星期吃一次肉,自从许克己评为助教后,王大兰开始两个星期买一次肉。许克己筋疲力尽地从课堂上回家后,就让王大兰加餐买点肉,王大兰将一盆大白菜炒豆腐和一碟腌咸菜端到桌上,气呼呼地说:“连个讲师都评不上,哪有钱吃肉?你看看两个孩子瘦得像小鸡一样,人家小孩喝牛奶,我们家孩子连鸡蛋都吃不上,凭什么我们娘儿几个跟着你受罪?”许克己当助教只有六十八块钱工资,而讲师是一百二十六块,相差近一半。他的学生李保卫由于拿到了大专函授文凭,又是本科在读,所以评上了讲师。这个被他要扫地出门不准毕业的学生居然扬眉吐气地站在讲台上大谈讲师的工资比科长要高。在煤球厂当工人的王大兰的工资只有三十四块钱,两人工资加起来还没有李保卫的多,许克己即使再有“君子趋于义,小人趋于利”的高尚情操,可面对两个拖着鼻涕、嗷嗷待哺的孩子,他的心理还是不平衡的。
在王大兰喋喋不休的唠叨声中,在工资反差巨大的刺激下,许克己决定攻读省城大学的中文系函授专科。许克己白天教书,晚上批改作业。函授课程常常是在后半夜才开始学习,节假日星期天对于许克己来说是没什么意义的,他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夜以继日地转动着。函授第二学期的时候,许克己因劳累过度一头晕倒在课堂上,送进医院后被诊断为急性肺结核。许克己躺在病床上看书做作业,医生说如果再这样过于疲劳,后果将十分严重,许克己就不敢再看书了。郑红英校长带着副校长、教导主任一行来到医院探望许克己。郑红英以领导的口吻很关心地说:“校领导班子对你的身体很关心,这次来,一是希望你安心养病,二是希望你病好后要注意休息。我们已经研究过了,决定下学期只让你带四个班。”许克己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来,他声音荒凉而坚决:“这六个班我一定要带到毕业,别人中途插手我不放心。”郑红英送上学校买给许克己的慰问品,两包麦乳精、两包桂圆、五斤苹果,还送上了校工会的八十块钱慰问金。许克己非常不安地对领导们说:“耽误了教学,罪莫大焉;如此体恤,受之有愧。”他的额头上冒出了许多汗。领导们说了许多的温暖人心的关心话后,跟他告别了。
许克己两个星期后出院了,腿有些发软,但他还是站到了课堂上,还抽空将落下的课程全补上了。这时两门函授考试开始了,古代汉语许克己是不在话下的,可政治经济学还没来得及复习,住院期间正好是政治经济学集中上课辅导,他没赶上,其中大量有关剩余价值和扩大再生产的话题看得似是而非。市里参加这期中文函授的有二十多人,他在市文化宫听最后一节政治经济学辅导课时,同桌李天军将许克己拉到教室外的走廊里对他说:“没关系,正好这次轮到你请客,你请完客再送两条香烟、两瓶酒,争取让来辅导的老师把几个论述题透露给你。”许克己一脸糊涂地看着李天军,他像听外语广播一样一头雾水。李天军是市政府办公室的秘书,见多识广,他说:“老许,你装什么糊涂?本来这次就该轮到你了。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请完客再攻攻关,我可是一片好心。”许克己这时才若有所思,怪不得有好几次省城大学来辅导老师的时候,上完课,都让许克己一起去吃饭,但许克己都推辞了。李天军已将这二十多人排了一个请客表,学员轮流请,为的是考试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大家在考场上相互帮帮忙,集体过关。如果关系再硬一些,就争取让辅导老师透露一些分数高的关键性题目。许克己忽然想起来了,他前几次考试的时候只顾自己埋头做卷子,并不知道考场上出现了什么问题。一次考现代汉语时,他提前交了卷,只见省城大学来监考的老师眯着眼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而下面考试的好几位同学正在交头接耳。最初许克己以为他们是准备交卷前相互打个招呼,现在他才知道是在作弊。许克己没想到这些为人父、为人师、为人领导的人居然还会作弊。走廊里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许克己涨得通红的脸,他因过于激动而使语言很不连贯了,他指着李天军的鼻子说:“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岂有此理!荒谬!”李天军点燃一支烟,很恼火地说:“我是一片好心,想帮你过关,你这个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许克己说:“考不及格可以补考,有这么鼠窃狗偷过关的吗?”李天军说:“你给不给老师私下攻关,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按规定这次该轮到你在饭店请老师吃饭了。”许克己说:“我不请。”李天军说:“别人已经请过了,你考的几门也都过了,不请你得向全班同学解释。”许克己仰起一颗傲慢的头颅说:“我不解释,更不请客。”李天军说:“只要你好意思面对全班同学,你就不请。”许克己将自己的政治经济学课本往地上一扔说:“我不愿与你们这些不知羞耻的人为伍,这个函授班我也不上了。”
许克己扬长而去,李天军面对着许克己远去的背影,很同情地苦笑了起来。
许克己写了一封举报信告到了省城大学,说本市的函授点存在严重作弊问题,举报信的结尾还引用了这样一句话,“如若贵校‘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这显然带有教训的口吻,所以校方并没有答复。他又给省教育厅写了举报信,教育厅成人教育处来了两个人,在市里调查了好几天,也找举报人许克己谈了话。那位鼻子很挺直的处长问许克己:“所有学员和来辅导的老师都说绝无此事,我们想问你的是,你是不是亲眼看见作弊了?你是不是也请辅导老师吃过饭了?”许克己反问道:“你是来调查情况的,还是来审讯我的?”处长说:“你要是这么不配合,我们就真的无法调查了。”
成教处上报教育厅的调查结论是:“查无实据,与事实不符。”许克己不仅举报没有得逞,而且还给外界留下了栽赃诬陷的把柄。市教育局张局长对郑红英说:“你去找那个许克己谈一谈,不要随便乱写信。”
郑红英没找许克己谈话,许克己从此再也没有上这个函授大专班了。他的学历依然是中专。
第二年,郑红英校长调任市教育局副局长,临调任前,许克己因“教学成就突出,三次获得过市优秀教师”而被特批为讲师职称。
郑红英对许克己说:“作为校长,我对你是负责任的。”
许克己说:“对教师不负责任的人是不能当校长的,更不能当局长。”
郑红英很宽容地笑了笑,她也许在笑自己当年对许克己的崇拜情结过于荒诞,也许在笑那本没送出去的笔记本终于使她从一桩不切实际的感情纠葛中胜利逃亡。
许克己读不懂郑红英的笑,他将在自己充满妄想的道路上一意孤行地继续走下去。
6
城市道路越来越宽阔,城市的楼房越来越高,城市的天空下弥漫着浓厚的工业烟尘和汽车尾气,天空不再湛蓝,满目浑浊的阳光,你可以感受到是个晴天,但就是看不清阳光究竟是从哪里铺向地面的。
这时已是九十年代的中期了。许克己五十岁了,一个知天命的年龄,他却不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头发花白,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长年累月套在身上,呈现出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形象。王大兰给他买了一件夹克衫,许克己坚决不穿,他给儿子穿,儿子说太土了。王大兰文化不高,但对“文革”语言比较熟悉,所以她就强烈谴责许克己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顽固分子。
许克己当讲师已经快十年了,与他同期评讲师的人都已经是副教授了,他却原地踏步。学校盖了六幢宿舍楼,许克己却只能住在三间平房里,因为宿舍楼实际上就是教授楼。许克己讲师眯着眼看着楼房拔地而起,他却面对着自己的三间破旧的平房嘴里自言自语着“何陋之有”。然而他的妻子王大兰不干了,她已经在二十多年的清贫中逐渐失去了耐心,平房里没有卫生间,春暖花开,公共厕所里却是臭气熏天蛆虫满地,一家人实际上是跟学生们共用一个厕所。夏天的时候,雷暴雨铺天盖地,年久失修的平房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风雨中垂死挣扎,屋里又漏雨了,家里的锅碗瓢盆一齐上阵接漏,最后连深筒胶靴也用上了。王大兰在风雨如注的夜里跟许克己大吵:“你这个窝囊废,嫁给你算我倒了八辈子霉。”王大兰跟许克己争吵的语言越来越刻薄,许克己面对着屋内破败的景象一言不发,他已经无法再用圣贤的语录来对抗这个凄凉的夜晚,他默默地坐在雨声中闷着头抽烟,烟雾在潮湿的空气中涣散着碎了,突然间啪的一声,电线短路了,屋内一片黑暗,烟雾也消失了,许克己看着黑暗中烟头上的火星忽明忽灭。他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想象中,想象中的世界遥遥无期。
许克己的学生李保卫副教授在住上新楼后,又当上了语文教研室主任,他特地找许克己谈心。三十多岁的李保卫副教授十年前就拿到了党校本科文凭,而许克己大专刚上了两个学期就自动放弃了。李保卫对许克己很尊重,不管当初许克己如何以老师的身份严厉地清算自己,但如今毕竟老师很失意,所以他掏出一支红塔山香烟递给许克己,并为他点上火。李保卫说:“许老师,按你的资格早就该评上副教授了,但现在这世道就这样,一个人对抗一种制度是不可能的,只有顺应潮流。”李保卫的口气像是开导,更像是教训。许克己的脸色很难看,他反问一句:“你说我当如何顺应潮流?”李保卫说:“全校那么多人都通过了职称英语考试,只要你想过,你就能通过。”许克己脸上弥漫着浓厚的烟雾,紧锁的眉头在烟雾中凝固不动,他说:“读书的时候学的是俄语,没学过英语,怎能弄虚作假?”李保卫说:“如果实在不想考英语的话,你可以考日语。日语中有许多汉字,连蒙带猜,许多老教师不都过了吗?”许克己将烟头扔在地上,然后用脚轻轻地踩灭,他很怀疑地看着李保卫,说一句:“‘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当年在课堂上我跟你们讲过多少遍,你们都忘了。”说完他一个人默默地走了。李保卫发现许老师的步子越来越慢了,他真的老了。
许克己没当上副教授,并不是有人跟他过不去,以他的资历,本科文凭已经不重要了,他可以凭十年讲师的教龄直接参评副教授,只要通过职称外语考试,再发表两篇论文,副教授是比较容易评上的。问题在于许克己认为不懂外语的人居然都通过了外语考试,这既是欺骗自己,也是欺骗组织。王大兰说:“组织上从来没说过考过去的人是欺骗组织。”许克己说:“那只能说明是组织欺骗组织。为什么要如此劳民伤财地做这些事?”
已经升任市教育局局长的郑红英年初到师范学校视察工作的时候,听取了学校的工作汇报后,她找到了许克己。十多年来,他们基本上已经没有任何来往了,如今站在郑红英对面的许克己已经是一个十分合格的下级,脸上早已没有了青春年少时的潇洒,枯黄而僵硬的表情中隐约可见的是孤独和固执。郑红英局长说:“老许呀,以你的聪明才智,无论是考英语还是日语,我相信没有任何问题。至于两篇论文,你的教学笔记我看过,每篇都是论文,为什么不拿出去发表呢?副教授的事宜早不宜迟,即使你不想要,你的老婆孩子也是需要的,工资、房子都跟职称挂钩。”上午的阳光很刺眼,许克己揉了揉被阳光刺痛的眼睛,漫不经心地对郑红英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其身不正,何以正人?我是老师,不是江湖骗子。”郑红英局长的秘书喊她去参观电教馆,郑红英于是给许克己丢下一句话:“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我,我不是说求我。”许克己站在初春清淡的阳光下,看到天空飞过一群鸽子,鸽哨声明亮而悠长。
许克己认为职称外语考试解决的不是外语的问题,所以不仅没有意义而且还有瞒天过海的欺骗性,不能容忍的是全国自上而下的人都接受了这一自欺欺人的表演,他在课堂上公然说这是“礼崩乐坏,世风日下”的真实写照。这时候的学生们已经没有了当年陈可新、李保卫他们对传统道义的敬畏感,他们在听许克己用文言文发牢骚的时候,居然都笑了起来。学生们笑的时候,许克己就异常痛苦,他说:“同学们,你们毕业以后都要当老师的,学高为师,德高为范。如若无知无畏,何以传道授业?”他在说到“传道授业”的时候加重了痛心疾首的语气,脸色铁青。学生们被许克己深刻的激愤震住了,课堂里顿时鸦雀无声,窗外的阳光通过木格窗子漏进来,部分学生的脸上被分割成明暗对比的色块。
许克己讲师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走在世纪末的阳光下,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在有风的日子里,他更像一根不堪一击的稻草一样摇晃在此起彼伏的风中。他以自己瘦弱的身躯和孤独的意志对抗着这个随心所欲、醉生梦死的世界,同事们把许克己看成一本线装的古书或一个出土半个世纪的古代的陶罐,他们在教师的岗位上为职称常常拼得你死我活,而当在自相残杀中将一个个对手消灭之后,他们又会滋生出同室操戈之后的恻隐之心。寒假的时候,教研室同事郭祥副教授请许克己到家里吃饭,许克己本不想去,王大兰说:“你在学校里一点人缘都没有,郭老师看得起你,不要给脸不赏脸。”许克己看不惯郭祥见到谁都是一脸讨好的笑容,他觉得郭祥的这种投机的笑容除了使他评上副教授外,确实有损师道尊严。因为函授大专毕业的郭祥是学校里公认的课教得最差的人,好多次学生起哄要换老师,但郭祥不仅通过了职称英语考试,还发表过五篇教学论文,超额完成了职称论文数量。郭祥对许克己是很佩服的,他常常说:“老许呀,你的古文功底,完全可以在大学里当中文教授。教汉语拼音太屈才了。”许克己嘴上说哪里哪里,但内心还是很受用的。这就是说许克己对郭祥虽有些看法,但没有强烈的敌意。所以郭祥第二次上门来请许克己的时候,他半推半就地去了。
郭祥家住在教授楼的四楼,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放着大沙发,茶几上放了一盆鲜花,鲜花开在冬天的客厅里,自然是让许克己有些情绪明亮的感觉。郭祥给许克己泡茶递烟,两人坐在沙发上聊天,郭祥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他说:“老许呀,我们都为你鸣不平,凭什么不给你破格评副教授?我也找过市局职称办,他们说破格副教授必须年龄要在三十五岁以下,这不太教条了吗?”许克己说:“我的真实水平就是这样,如果要让我弄虚作假评职称,我可以一辈子不要副教授。”郭祥说:“老许你的为人,我是非常钦佩的,只是世道如此,只有个人适应社会,而没有社会适应个人的。”许克己说:“如若世间无道,则需个人以身殉道。”郭祥说:“工资和房子都是很现实的事,嫂子跟你受了这么多苦,你也得为老婆孩子着想呀。”许克己将烟蒂按灭在玻璃烟灰缸里,说:“低工资,没房子,毕竟还不算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无足挂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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