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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医者仁心4（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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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再次睁开双眸后，天色已暗，在烛光的映照之下，司喻和看到了吴显怀和白松笑的身影。他缓缓爬起身子，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之上，白松笑正和吴显怀闲谈着，见司喻和醒了，便笑着起身走近了过来。

“小神医，你这一觉睡得可不短啊！”白松笑笑道。

“元帅，您有伤在身，应当多做休息。”司喻和说道。

“无碍，伤不了性命。若非你妙手回春，我怕也没命在这里和吴先生谈笑风生。”

司喻和微微一笑，又看向吴显怀，问道：“师傅，您的病？”

“你的药不错，为师也好了很多，稍作歇息调养便可痊愈。这几日，你确实很辛苦，好好歇息吧！”

接着，吴显怀便打算先回驿馆休息，因担心吴显怀身体，白松笑也不强留。司喻和本欲与吴显怀一同回驿馆，却被白松笑留住，吴显怀自己不喜欢住官宅侯府，但却不强求司喻和离去，在白松笑和吴显怀的再三劝说下，司喻和就决定暂留一晚。同时，待吴显怀离去后，白松笑也唤侍女为司喻和炖上不少补品，随即又是一番感谢。因为白松笑伤势比较重，虽然无性命之忧，但也需要调养，无法统军作战，因此打算立即启程撤往西边的百夫隘休养，调狻猊部副帅——安海王卫誉双赶往前线统军。

当夜，龙骑军先锋将军徐义雄暂接帅位，临时统领三军。司喻和睡醒过后便再无倦意。虽然太守府的床榻远比驿馆的舒适，但他却异常焦躁，心内惴惴不安。喝过了太守府后厨煮的莲子雪蛤羹后，他更是觉着浑身倦意全无，不知是否是继承了司家人强健的体魄，他随着吴显怀一连将近十几日诊治伤患，几乎每日只休息两个时辰左右，却也只是今日累得昏睡了一下午。

披上衣衫，推开房门，院落内一片寂静。虽是夜里，苍穹却一片明亮，此时的华洲，本应是万千民众沉浸在新年华庆的浓厚喜庆气氛之中。可此刻，空气中毫无活力，有的只是恐怖的气息。东方闪烁着耀眼的红光，半个天空皆被红光笼罩，看上去很是壮观。然则司喻和的心脏却剧烈跳动，一种莫名的不安愈来愈浓烈。

司喻和无法忍受这种浓烈的不安感，他回到屋子，整理好衣衫，穿上鞋子后，就飞速往太守府外冲去。尚未奔至门前，他就被太守府护卫看到，他们认得司喻和，便拦下询问何事如此惊慌。司喻和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他耳畔似乎萦绕着一阵喧闹的厮杀声，心头的惊慌愈发浓烈。

“快快逃离。”

说罢，他也不管护卫们的态度，直接将几人撞开，取下门栓后便跨步奔出。他想要奔回驿站，寻找到吴显怀，准备带他一同出城。然而太守府距离驿站距离不短，他跑了一刻钟，刚刚奔到一家酒庄门前时，忽听得前方一阵慌乱嘈杂的惊叫声，随即便有一群人往西边逃奔。他高声呼喊着“瀛洲人来了”，脸上惊恐的神情令人印象深刻。随后，街上逃奔的人群越来越多，平日夜里十分安静的琼阳城，此刻喧嚣声鼎沸。

司喻和快步朝前又走了几十步，忽听得左手一侧传来激烈的厮杀声，未过多久，一队华洲军马正与一群瀛洲人从长街一侧缓缓杀至这一侧，华洲将士且战且退，大有溃败的迹象。司喻和终于明白了，原来瀛洲人连夜攻城，失去统帅的华洲守军恐怕是被这措手不及的强攻给打懵了，琼阳城十有八九是守不住了。他本想奔向驿馆寻找吴显怀，但迎面又有一批瀛洲人杀了过来。

赶回驿站已经无法实现，如果被瀛洲人发现，他的性命或许不保。司喻和长叹口气后便转回身子准备随着人群往城外奔去。转身之际，他正好撞见上将周峰正骑着战马，率领数百兵将由一条小巷杀出。二人目光交汇，但却无暇做更多的交流，周峰便率领一众弟兄杀入前方阵中，和瀛洲人展开搏杀。司喻和见识过战场上的惨烈，虽然与吴显怀时常在尸山血海中穿行，但若真置身于激烈厮杀的阵中，他仍旧难以抑制内心中的恐惧。

所有人都在快步往城外逃离，他们大多数都听说过瀛洲人在南都城内大开杀戒的传闻，没有人愿意留在这里等死。融入人群后，司喻和也只能像一只毫无目标的羔羊一般，随着人群快步而逃。

不过一刻多，似乎整座琼阳城遍布着厮杀声，四面八方也涌入了无数挥舞军刀的瀛洲武士。不知是否夜里分不清身份，他们无论见了华洲兵将，还是看到奔逃的民众，一律挥刀砍杀。许多街巷内，华洲军人、瀛洲军人和琼阳城百姓已经混于一团。瀛洲人毫无顾忌地杀戮着，尸骸片刻堆满巷子。

躲过一批批瀛洲军马的截杀，司喻和随着逃难人群很快来到了琼阳城西门。然而驻守城门前的华洲守军却死死抵着城门，瀛洲人也已绕至城西，强攻西门。伴随攻城锤几声剧烈的撞击声，守在门前的华洲军马终于抵挡不住，一批瀛洲足轻忽地涌入城内。城中百姓或是纷纷吓得四处逃散，或是想要拼命冲出城门，总之又是一片死伤。司喻和迅速躲在城门前方一扇建筑门旁的马车后。那马车原本应属狻猊部车骑军的战车，驾驭马匹的两员将领已经战死，躺在车上，此时也无人理会。

司喻和踩着车舆上的铁殳奋力爬上马车，试探一下躺在上面的将士的气息，确认对方已然死去，他便用力将尸体挪至后方。随即便扯动着战马缰绳，他依稀记着从前兄长司喻仁曾驾驭过这种马车，便有样学样地一甩缰绳，口中喝了一声“驾”，四匹战马忽地迈开了步伐，司喻和猝不及防，因惯性导致身子一仰躺在了刚刚的那具尸体之上。惊呼一声后，司喻和赶紧重新爬起身子，抓紧缰绳后，便匍匐在车板之上。

战马猛然飞奔，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不少瀛洲足轻都被车舆上的铁殳刮倒，反倒是退散开的华洲人未被殃及。进攻西门的瀛洲军马是一大群足轻，并非瀛洲精锐战力，没人能拦得住这飞速行进的战车。司喻和十分幸运，马车冲出了城门，一路扬长而去。

四马战车飞速而行，大概穿行了五六里地，司喻和忽地听到前方又传来一阵激烈厮杀声，而且交战双方人数还不少。他深恐再闯入瀛洲人的军阵之中，急忙勒紧马缰，然而他力道不足，战马根本不听他的使唤。眼看距离战场越来越近，司喻和十分焦急，他忽地站起身子，见一旁杂草横生，叹口气口便一跃而下，从马车上跃入了草丛。顾不上半侧身子的疼痛，他急忙往草丛内部穿行，大概跑了十来步，忽地一个身着瀛洲战甲的士兵栽倒在前方，额头上正中一箭。

倒吸口凉气后，司喻和停下脚步，蹲下身子缓缓往后方退开。那士兵侧过头，双眸依旧睁着，他最后一眼或许看到了司喻和，但却也永远定格于此。

往后退了几步，司喻和就蹲在原地，一动不动，几乎是秉着呼吸静静地听着前方激烈的搏杀。仿佛交战双方的人马都是源源不断地赶至，每每当嘶吼声衰退之时，后方便会涌来有一批人马，此起彼伏，层出不穷。兵刃撞击声，血液飞溅声，刀剑入骨声，在司喻和耳畔无比清晰。他不敢想象那惨烈的景象，只能捂着耳朵蹲在草丛里，蹙着眉头，咬紧牙关忍受着精神上所遭遇的摧残。

这胜似梦魇的状况令他倍感焦虑，草丛已经有血液顺着凹凸不平地面流淌过来，他又合上了双眸。整个世界仿佛在塌陷，只要杂草微微倾斜，他就会神经一紧，身躯猛然颤抖，生怕有人发现自己。这一夜宛如度荒，无比煎熬。不知两方军马激战了多久，只是等司喻和再次睁开双眸后，四下已经一片死寂。天色渐明，司喻和也不知是冥想了一夜，还是昏睡了一夜，总之他不知道战斗究竟何时结束的。

他拨了拨身前的杂草，那个战死的瀛洲人依旧瞪着眼睛望着自己。收回手臂后，依旧保持着原来姿势蹲于原地思索了片刻，待到想站起身子一看究竟时，才发现双腿已经毫无知觉，根本用不上力。他猛然仰躺在地，咬紧牙关忍受着腿部酸麻带来的苦楚。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司喻和的双腿恢复如常，他缓缓站起身子，同时一股腥气飘入鼻孔内。他拨开身前的杂草，向前迈步走去，大概走了十余步，便见到了十几具尸体，有瀛洲人的，也有华洲人的。司喻和吸了吸鼻涕，绕开这几具尸体继续往前走，前方的杂草变得越来越短，尸体也越来越多，大片草丛甚至被尸骸压倒，未走出十余步，司喻和的周遭已经遍布着断肢残体，无数战死于沙场的战士，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面之上，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尸堆延绵近百米，可见这一战的惨烈。

这里有瀛洲人的残躯，但华洲军马的尸体远远多过瀛洲军。司喻和瞠目结舌，四下张望着，嗅觉已经完全和血腥味融合，令他除了震惊外，再无任何感知。呆滞了片刻后，司喻和重新恢复了感知，他小心翼翼地在尸群中走动着，试图发现是否有存活的华洲士兵。

置身于着惨不忍睹的修罗场，并未让司喻和感到绝望，静止的死亡远比夜里那惨烈的存活让他感到舒适。不论这里是地狱还是人间，他已经将最为煎熬的时光忍过去了。来回走了数百步，可是却未发现一具尚有气息的躯体，可以见得，交战双方各自怀着无比深切的怒火和仇恨，除了置对方于死地，别无他求。

日头已经升起，草丛内摩擦声窸窸窣窣，司喻和又一次失去了方向，他茫然地望着四周，不知道下一步该迈向何处。轻叹口气后，他坐下身子，然而屁股尚未着地，突然感觉到脚踝被什么物体触碰，仿佛有人捏了他一下。

他意识到一旁或许还有活口，于是缓缓俯下头看去，果然有一只手正轻轻地捏着他的脚踝。顺着手臂向前看去，司喻和猛然退开了一步，确实有一个人还活着，并发出虚弱的呻吟声。不过，这人穿着的却是瀛洲人的战甲。司喻和一脸惊诧，咽了口口水后细细观察着那人：他披头散发，满面血污，除了一对微微睁开的双眸和下巴上那一撮修剪的很工整的胡须外，看不出任何特征。

他缓缓凑近到着瀛洲战将的身前，手指搭在其颈部，脉搏尚算有力。此人在搏杀中受了重创，虽然无法行动，但还不至于危及性命。不过，倘若由他自生自灭，那基本等于判其死刑。

司喻和想到了前两日在琼阳城外，他的恩师也曾遇上过一个尚未战死的瀛洲士兵，他几乎毫不犹豫地直接送其一程。司喻和仔细回忆着吴显怀杀死瀛洲士兵的捏捺颈部穴位的手法，并缓缓伸出手臂。然而，他手掌尚未触及那瀛洲战将的肌肤时，就因心理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而忽地收回。

他始终还是无法杀人，于是就打算起身离去。然而，刚刚迈出两步后，一听到那人痛苦的呻吟声后，他便不由地止住了脚步。心里一番挣扎之后，他毅然转过身子，将叠在战将身上的两具尸体挪开，细细检查着他的伤口。这人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总共落下了三五十处伤痕，却没有绝对的致命伤。但若不及时处理其中一些较重的伤口，就算不发炎感染，也会因流血过多而亡。

司喻和翻开药箱取出了两瓶止血散，然而这两瓶的药量并不足够为其疗伤，他只能挑选较为严重的伤口来涂抹药粉。处理好比较严重的几处伤口之后，司喻和站起身子四下望着，他担心会再有兵马前来打扫战场，无论是哪一方人马，恐怕都会对自己不利。于是，他便拖着这个瀛洲战将往草丛中移动。

这个瀛洲战将身宽体大，再加上他身上的铠甲，令司喻和十分吃力。大概拖动了百余步后，他又沿着刚刚的轨迹向回行去，并将一排排倾斜的杂草扶起。随后，他开始四下搜寻着，尝试着寻找一些可以止血的草药。直到傍晚，他才找到了一些能够消炎的草药，并在附近采了一些野菜。

这瀛洲战将的求生欲也实在是强，忍饥挨饿，并且还要承受伤口带来的痛楚，却依旧一直醒着。司喻和见其如此顽强，也心生感慨。他为此人涂抹草药，随后缝合伤口。因为麻药已经用尽，附近也没有材料，这瀛洲战将只能咬着自己的衣衫忍受剧痛。

司喻和用死去士兵的铠甲做了担架，拖着受伤的瀛洲战将趁着夜深人静之际往南行进，最后躲进了南面林地中的一间废弃茅草屋中。瀛洲战将活了下来，可司喻和却不知自己是积德行善，还是种下孽根祸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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