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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这个哥哥我认识（第2页）

郑心远反手握着雪浪，双手垫在脑后，舒舒服度躺下，望着漫天星斗，以天为盖地为庐，倒也不错。

其实对于郑心远来说，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区别只是要拖累的人是谁罢了。他叹了口气，不是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伤，而是觉得做一浪荡子游戏人间这么多年，一向万花丛中过，不留一点红，挥毫掷千金，同饮一杯无，潇洒来、独自走，最后竟然却活成了别人的拖累，讽刺，真讽刺。

去哪呢？

去找那些昔日的狐朋狗友吗？酒肉朋友，何来推心置腹？现在谁也不比谁过得好，与其找他们去，还不如孤身一人。

亲朋好友想了个遍，不由自嘲地笑了，他哪还称什么亲朋好友？即便有，现在恐怕也避之不及，或者干脆满世界拿他寻赏。

找自己师父去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局势动荡，碧海青天阁自然是最好的去处。但是之后呢？他的性子是不甘寂寞的，在深山道观之中与世隔绝，要是勉强忍个几日还行，若说让他自此在浮玉山上求仙问道，不理世事，还不如立刻叫他被官兵抓了去，一了百了。

漫无目的数了半天星星，慢吞吞爬起来，拍去衣襟上的灰尘，手臂被雪浪压出一个鲜红的印子，不甚在意。转身的时候，又看见窗棂上的侧脸剪影，他不动，而他似乎也一直没动。郑心远觉得，应该跟他告个别，心到口到：“千宿绝，我走啦！”想加一句后会有期，又觉得自己这样的人，不如再也不见。

窗棂上的剪影分明依旧无动于衷，可郑心远却觉得他空洞的心似乎被什么扯了一下，下意识捂上胸口，锤了自己两下，大声干笑两声。箫也懒得吹，干脆哼出一个略带滑稽的调子，一听便知是市井艳科的调调。

“白胜梨花红胜桃，黄金弱柳逊细腰。嘿，细腰！若非国色天仙种，安得姿容绝世娇——绝世娇！”

唱了几句，便觉气力不足，也不管什么声调不声调，更不在乎有没有人唱和，自己唱高兴了就好。越唱越来劲，同时脚下步伐不停，渐行渐远。

浮玉山离杭州不过数十里的距离，兵甲刀戟的残骸满地都是，要是不小心，说不准就能走到人家尸体上去。血腥气重得遮天蔽日，昔日繁盛的不夜城如今死一样的寂静，碧波万顷也被鲜血染红，到处都是战争之后的萧条景象。

应该走小路的，郑心远心想。捂着鼻子紧走几步，总算是离开成片的尸海，离开那不久前刚刚一场苦战的战场。

浮玉山上，碧海青天阁外，郑心远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扣门。他寻了处台阶坐下，倚着山门侧卧。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忽而想起自己的母亲。郑王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母亲嫁给郑王爷并非自愿。算起来，郑王死了，郑国也亡了，也算是了了母亲的夙愿。他闭了闭眼，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

“啊！！！”郑心远从梦中惊醒，心剧烈跳动，良久缓不过神来。他茫然举起双手，对着月光，反复看。白皙干净而十指修长，指甲修剪的很整齐，并不像一双操戈的手。可是就是这双手，不知屠杀了多少鲜活而年轻的生命。他渐渐平息了下来，无力地靠着山门，忽而觉得很冷。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沉沉睡去。

天将破晓，碧海青天阁前赫然卧着一人，他抱着洞箫睡得安稳，一副天塌了都和自己没关系的样子。

正睡得香甜，就觉有人不厌其烦、没完没了、小心翼翼推自己，他好容易依依不舍和周公暂时道别，睁开一只眼，就见一穿着道袍的清秀男孩站立身侧，见他总算是醒了，喜出望外：“师兄！你回来啦！”

他打了个哈欠，懒懒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玥清，多日不见，又长高了？”

玥清年纪尚小，形容不足，挺起身来也只到郑心远胸口，却隐隐已经有了些仙风道骨，显然是得高人指点。

郑心远睡得浑身酸疼，龇牙咧嘴道：“这小子，看我在这睡着，你怎么也不早叫我？”

玥清抓了抓头，有些为难道：“那个，师兄啊，师父说了，你要是愿意在这睡就让你睡，睡到你满意为止，不让我们叫你，我这是一大早出来打扫山门，见你还在睡，怕你着凉才叫你的。”

郑心远却是出了名的脸皮厚的没边，当即哈哈道：“满意满意，仙山之上，莫说是睡觉，就是站上一时片刻也是满意的。”

“心远——”那声音低沉空灵，乍一听似乎是在耳边传来，仔细听又觉似乎离自己很远，师兄弟二人一听这声音，都吓得一缩脖子，郑心远赶紧恭恭敬敬一揖礼，讨好地喊了声“师父”。

“进来——”

“是。”

师兄弟俩一齐迈步，都觉脑后有些发麻，眼皮跳个不停。

“玥清，我可叫你也进来了？”

玥清小脸一白，立刻不敢动了，诚惶诚恐站在一边，小声回道：“是，师父。”

这次只剩郑心远一人了，想着横竖一死，干脆一咬牙，紧走几步，大踏步上了碧海青天阁。

碧海青天阁名副其实，装潢孤高清丽，与其背向而望的苍垠观并立，郑心远越走腿脚越沉重，除了多日昏迷不曾进食造成的虚弱之外，更多的则是对自己恩师的复杂感情。

自从郑心远的母亲去世，他便再也没和师父见过面，如今上山，外面早就换了副天地，而自己也今非昔比。心念闪动，不自觉再抬眼，自己已经站到师父面前。

“弟子拜见师父。”若说郑心远身上还残存着一分正经，那便全是在涵忧散人面前。

“起来吧，跪着作甚。”涵忧散人眯着眼，微微抬了抬下巴。单看面容，这位声名赫赫的“芙蓉泣露”犹如一宦家少妇，然玄色道袍傍身，高高束着发，目光凌厉得略显刻薄。一双丹凤眼，柳叶眉，眼角眉梢分明娇俏明丽，神色气度却没有半点妩媚，脸型微长，面色白中透红，双唇抿着，看不出喜悲，却给人以不怒自威的感觉。

其实若说姿色，涵忧散人虽不过中上之姿，却也不失风流，但举手投足之间的冷厉刻板、拒人于千里之外，再加上唇角时不时挂上的一抹似有若无的讥笑，总是让人不得亲近。郑心远对自己的师父，半是敬半是畏，更多的则是一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疏淡。

按理说，出家人应该是善念为本、慈悲为怀的，但是这位涵忧散人则完全不是，睚眦必报、阴鸷刻毒，郑心远自诩不是什么君子，但对于师父的某些行为还是颇有微词的。至于为什么会拜在她的门下，则是他毕生也不想提的。

涵忧散人微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苦了你了。”

郑心远本是心无波澜，忽闻此言，只觉心中块垒轰然崩塌，眼睛发红，暗暗握紧拳头，“徒儿孑然一身，不甚苦。”

“罢了，回来就好。”涵忧散人难得眼角的讥讽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一位慈母一样，凝视着自己的爱徒，“过来，让为师好生看看。”

郑心远被着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绷得紧紧的脆弱神经一下子舒缓下来，在自己恩师面前跪坐下来，乖巧低着头。

涵忧散人抬起他的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又用手指他的脉门，确定他除了皮外伤和羁旅疲惫之外并无大碍，眼神中的温柔焦虑瞬间褪去，化为一道凌厉，出手如电，响亮就是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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