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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犀甲檀枪百万军
与杨伟说话的,是一个穿白色护士服的年轻女人。杨伟吓了一跳。他竟然认得出女人,虽是期待之中,却汗洽股栗了。最近老看《狸猩龙美丽记》。继船上冒出小孩后,又浮现了女人。消失的东西回来了。
女人中等个子,二十二三岁,标致得不真实,像是刚从冰窖取出,寒气逼人。她把身上斜背的一个红十字急救箱打开,取出一张手绘地图,递给杨伟。“万古教授要见你。”女人说。图上标出了去见万古教授的路线。
女人让杨伟跟她走。但穿过几条走廊,她就不见了。地图却实实在在握于杨伟手中。权且相信这是真的吧。他便沿图示方向行进,像奉召一样。回到病房后,他还没见过这位神一般的大夫。他可是杨伟的主治医生。万古教授已许久没露面了。传说他死了。杨伟拼命找,都找不到。但现在万古教授却通过自天而降的女人之口转告,说要见他。
他走了一阵,发现身上的病号服又破又脏,担心万古教授见了不悦,就拐进水房,清洁一遍。他看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憔悴,两鬓斑白,活脱脱个真老汉。他未能返老还童。这让他自卑。他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你的病是衰老,而衰老是治不好的。”他六神无主站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走出去。
根据图示,杨伟跋涉来到医院船艉的舰载机机库。以前杨伟随痃嗪医疗观光时,也曾至此,却不知这儿便是万古教授的隐居地。万古教授把一架医用直升机改造成了办公室。布满锈迹的金属门上画了一只头贴红十字花标的海妖,被一尾目光凌厉的蓝孔雀踩着。杨伟轻敲一下深埋在医用废弃物之中的直升机门,过了半晌,里面传来一个男中音:“进来。”
杨伟爬上直升机,见一堆噼啪乱响冒出电火花的机器中,孤零零悬挂着一个球形物,装在鸟笼般的玻璃瓶里。它是粉红色的凝胶体,在微微蠕动,表面粘着一些药粉状东西,连接在一堆芜杂的电线和仪器上。这就是万古教授吗?只剩下医生的大脑了。因为紧张和害怕,杨伟汗出如浆。他又转视舱室,见除了机器、电线和插头,便是花木、盆景和奇石,及精致的陶瓷茶具。还有一个小书柜,装满图书资料,都是文学类。舷窗边挂了几幅书法,及一帧院长与万古教授的合影,具有浮世绘风格,两人比现在年轻,身体也是完整的,没穿白大褂,而着旧军服,头戴战斗帽,坐在崭新的直升机里,眺望海天,神色威肃,身旁搁放的不是高尔夫球杆,而是银光闪射的军刀,看上去像是手术刀的前身。
杨伟才看清,在万古教授大脑前方,有一张嘴似的东西,飘浮着一张一合,在慢慢吞吞吃东西。是食堂专为高级医务人员定制的早餐。有七成熟的烤海龟,配以威士忌。只剩下脑袋了,还要用人造的嘴进食。这像是宇宙飞船中才有的场景。杨伟竭力忍住,才没有转身逃离。过了一刻钟,万古教授停下咀嚼。人工晶状体悠游着,像是忽然发现了杨伟,把目光聚焦在他脸上。
万古教授用模拟发声器问:“你是谁?”
杨伟战战兢兢回答:“杨伟。”
万古教授明知故问:“来了?”
杨伟说:“来了。”
万古教授说:“看过火葬场了?”
杨伟不明白万古教授为什么要提这事,便说:“看了。”
万古教授问:“有什么感受?”
杨伟老实说:“壮丽,辉煌。”
他才记起,不久前他和痃嗪、痈哚一起参观过火葬场。痈哚当场被烧死了。仿佛万古教授是为了聆听病人复述焚烧活人的精彩,而在早餐这样的重要时刻,约他来聊天的。但他并没有询问死亡的细节,只是说:“哦,是我特意安排你看的。不是所有病人都能亲眼见到这激动人心的场面,从而切身感受危机的迫在眉睫。他们说得很对啊。搞不好的话,火葬场便会熄灭。海妖就要来了。”这时机械手把一个龟足送入医生口中。
杨伟感激地说:“谢谢。”
万古教授冻豆腐般的脑袋颤了一下:“不到说谢的时候。你听见海妖的歌声了吗?”
杨伟点点头,明白这也是安排好的。他担心万古教授问声呐师的事,但他并没有问。
杨伟迷惑地说:“海妖,是什么呢?”
万古教授郑重道:“是敌人。”
杨伟大惑不解:“敌人?”
万古教授明确地说:“可不是一般的敌人哟,而是比女病人更残暴凶顽的恶魔。这是一场空前的危机,自有医院以来最严重的危机。所以船上的困局,我们归咎于司命胡来,指责说医生不行,但归根到底,是敌人制造的。”
杨伟说:“……原来如此。”
万古教授闲聊般解释:“你们最近经常见不到我,这不奇怪。敌人已经派出十几拨杀手要来干掉我,我只好隐蔽起来。为了打退敌人的猖狂进攻,我不分昼夜忙于研究战略问题,根本没时间去病房。为此我放弃了参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确切来讲,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杨伟一惊:“战争?”他眼前冒出病房打仗的场面,以及神奇病人编制的“战报”。然而眼前的万古教授,虽然仅剩一颗脑芯,才像是一位叱咤风云的真正将军。
万古教授深思熟虑道:“战争是一种战略竞争。战略只有在组织分工到了一定程度时才会具备。未经现代化改造的民族几乎没有胜出的可能。所幸医院在院长的领导下已基本实现了现代化,所以才能撑到今天。但一段时间以来我们过于依赖算法,这无法解决战略问题。战略问题的核心是人。人不用通过图灵测试。”
杨伟紧张倾听,不明白万古教授把他招来要做什么。医生咔吧嚼着龟骨:“看看现实就清楚了。铁木辛哥是一位伟大的元帅,但由于斯大林作出了错误的战略决定,铁木辛哥作为一线指挥员,使尽浑身解数,也解不了基辅之围,导致了反法西斯阵营的溃败。现在,敌人步步紧逼,而我们那些目光短浅见识贫瘠的主任医生们却不去研究战略问题。他们只从技术角度出发,把医院委托给算法管理经营,自己却去吃喝玩乐,骑着海豚打海上高尔夫,这怎么行呢!”
杨伟哆嗦了:“我看到,声呐师已经从船底爬上来去做舵手了。是受你指派吧。”他不敢说杀害鸟状老人的一段情节。他又想到了院长身边的高尔夫球杆。
万古教授略想一想,说:“声呐师?哦,他执行的是战术方案,用佯攻来迷惑敌人。实际上有很多战略问题需要研究,比如超限战、五环打击、非对称作战和分量突袭。但这些也仅仅是局部战略。我研究的是数量与全局关系的大战略,我的矛,我的盾,那是不一样的……”
忽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传来,打断万古教授的谈话。直升机瑟瑟抖动。万古教授让杨伟在驾驶副座上坐好,又令机械手为他系上安全带。嘭哧一声,由万古教授的脑电波控制,像运载火箭一样,直升机腾跃而起,飞入云天。杨伟产生错觉:这是要去火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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