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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3页）

终于得见他，我很欢喜，也很忧愁。欢喜的是，找玉佩易如反掌；忧愁的是，这位厚颜的神仙，说要住进我家。

我干笑道：“墨迟星君，我虽不是什么美人，也好歹是个黄花闺女，大模大样地与男子住在一起，似乎不太妥帖。沿着这条路直走右拐再左拐就会到达荣福客栈，那是本长安最好的一家客栈，附近吃喝玩乐一应俱全，星君不如……”

我话未说完，他轻轻打断：“住客栈太过麻烦。小阴阳师，若是你怕旁人看见，本星君可以隐了身形。”

星君你若是隐了身形，在别人眼里我就会变成个对空气说话的疯子。我揉一揉额角，想到未来一段日子要跟着他办事，觉得甚是头疼。天庭为何不派个正直一些的神仙？还是说，神仙们都是这般无耻？

领着墨迟往长安城南走。他一路摇着竹扇左顾右盼，什么都好奇地多看两眼。我住的村子民风朴实，满村子只有烧饼张长得五官端正。墨迟本来就生得倜傥，放在此处更是灌木中的一棵临风玉树，乡亲们瞧着眼都直了。

我忍不住道：“星君你可否变个普通些的模样？这样走在一起我的压力十分大。”

他笑得受用：“不过一副皮相，是你们凡人过于执着。”

左绕右拐穿过竹林，总算到了我家门口。屋子处在一圈竹制篱笆之中，青翠竹身在阳光下透着勃勃生机，虽不比红砖绿瓦豪华，却也颇有几分清淡素雅。墨迟仰望着门匾，摇起扇子慢条斯理道：“你的屋子瞧着如此寒碜，名字倒颇为风雅。”

这屋子叫偌昔阁，是数十年前一位书生搭建的。他死了之后，有女子阴魂不散，啼哭之声哀怨飘渺。村中没人敢住，于是我捡了个现成便宜。我道：“星君这话忒不厚道，我们凡人住的地方，自然没有星君您的气派。别看这屋子外头穷酸，里面其实舒服得紧。”

“本星君在天庭翻阅书籍，偶尔看到凡间有一个词叫‘敝帚自珍’，一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他用一双清澈眸子瞧着我，笑得异常贱，“今天，总算明白了。”

我最擅长见招拆招：“哦，星君现在反悔也来得及。荣福客栈就在……”

话未讲完，他肃然道：“本星君什么也没说。”

屋内比外头稍稍昏暗了一些。推开竹窗，摇曳的叶影斜入屋内，犹如浮动的水墨画。

墨迟大大咧咧进屋，弹指变出一张竹榻在小厅中，舒适地躺上去。我殷勤地将茶具洗干净，殷勤地泡上一壶热茶，殷勤地将茶杯倒满，递到他面前。他舒适地接过去：“这些年本星君喝的都是天庭顶级的琼露，现下能喝到凡间微苦的茶水，倒是难得。”说着抿一口，挑眉看我，“小阴阳师，有话就直说，别用那副模样看着本星君。”

够爽快！我连忙收起脸上的谄媚相，嘿嘿一笑道：“其实梓笙有一事想请星君帮忙~~”

我将方才与赵昀骞的对话复述一遍，腆着脸笑道：“星君你也知道，我一个小小的阴阳师，修为十分有限，所以玉佩的事，就麻烦星君你了。”

他道：“这件事本星君爱莫能助。玉佩是凡间之物，依例来说，神仙不可插手。”

我惊诧：“那司命仙君当初所说的保护赵昀骞一事，岂不是要一直拖下去？”这个问题可不小，家里这么大的一尊大神，我养不起，“星君不能破个例？早些找回玉佩，无倾冥君便可以免受各方鬼怪滋扰，星君也可以早日回天庭。这样不好么？”

他微微侧脸，表情怪异地瞧了我许久，忽然笑道：“哦，本星君明白了。原来司命仙君是这么和你说的，难怪你会轻易地让本星君住在此处。”我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他的一句话将我迎面炸倒：“本星君下凡是为了抓狐妖，不是保护无倾。”

一道天雷迎面劈来，劈得我舌头都不太利索：“那那那那那……”

他耸一耸肩道：“整个天庭都知道，司命仙君最大的爱好就是诓人。保护无倾本来就是一件苦差事，他若是不诓你，你怎会轻易应承。”

我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有石块哗啦啦地往下掉，一个黑锅从头到脚将我罩得严严实实。他在细风中摇着扇子：“可惜啊可惜，你已经受了他给的一甲子功力，此刻想反悔也不行喽。”

我打心底里萌生一股提着他衣领将他丢出去的冲动。

窗外树影静静地摇，两只小画眉在枝头上吱喳乱叫。墨迟环顾偌昔阁周遭，似有意似无意地道：“本星君来此之前曾想过，若是你有夫君或孩儿，便不在此叨扰。没想到你竟是孤身一人。小阴阳师，二十岁于凡间女子而言已不小了，为何你仍未嫁？”

一支利箭准确无误地扎进我的心窝。我沉浸在被司命仙君诓了的不满中，硬邦邦回了一句：“不关你的事。”

“啧啧啧。”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换上了轻佻的语气，“小阴阳师，好歹日后我们要住在一起，互相了解有利于和睦相处。何况诓你的又不是本星君，你何必给本星君脸色看。”

诚然诓我的是司命仙君，不是墨迟，我心中一片雪亮。但他这般轻易戳中我多年以来的疮疤，我实在没法给他好脸色。

始终只身一人，是因为，我嫁不出去。

在长安问一句，活神仙梓笙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多数人会说：算命灵验，心地善良，是个好姑娘。但若问谁愿意将梓笙娶回家，一定没人敢说话。

梓笙我是个异类，这是整个长安都晓得的事。

十多年前，我被丢弃在城北喜和村。庄伯父、庄伯母将我捡回家中抚养。那时我与两只小鬼相处得不错，时常一起聊天，落在别人眼里，却是我呆呆地一个人在对着墙角说话。全村的人都觉得我是疯子，不愿与我接触，除了庄伯父、庄伯母，还有庄元。

庄元是庄家唯一的儿子，长我两岁，为人老实亲切，对我关怀备至。每次有别的小孩朝我丢石子，他都挺身而出护我，不让我受到一点伤害。六岁那年有孩子算计我，将我推下池塘，他将我从水中救起，面容稚气，清亮的双眸却异常坚定，一字一句对他们道：“她是我庄家的人，我庄家都未曾嫌弃过她，你们有什么资格嫌弃她。”

句子不太通顺，说着也有些拗口。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句不通顺却霸气的话，在我心上栽了一株藤蔓，开出艳丽的花，让我从此立志要成为他家的娘子。

十八岁那年，庄元向我提亲。伯父伯母都没有阻挠，但成亲前却出了一件大事。许久之前被我打伤的鼠妖回来寻仇，错杀了庄伯母。庄伯父一病不起，醒转后的第一句话是要我这个扫把星滚出庄家，不许我再接近庄元。

那时我是个天真无邪的姑娘，对成亲一事没什么执念，以为即便被赶出庄家，庄元也会是与我最亲近的人。不料才一个月，他就用一顶红轿，将村中一个叫刘翠儿的姑娘娶进门。刘翠儿向来口齿伶俐，知道我与她相公有过过往，每日寻着法子来找我麻烦。某日我的屋顶破了个洞，自己实在没办法，便叫庄元来帮我修，被她逮了个正着。温柔的姑娘瞬间变成骂街泼妇，我被她指着鼻尖足足骂了一炷香，什么水性杨花、不守妇道……怎么难听怎么来。村中的人围着我指指点点，我等着庄元开口，他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一段日子之后，我实在忍不下去，于是匆匆离开喜和村，住入偌昔阁。

只是这事，一传十十传百，从此长安人人皆知，算命很灵的梓笙姑娘，不单是个活神仙，还是个扫把星，谁接近谁倒霉。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幸好时间久了，我也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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