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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如实交代（第2页）

人活在世界上，要讲友谊，要重感情，若不，就像一根木头，没有什么意义。我和荡儿从伢儿长成人，一直是心对心的好朋友，摘颗菱角，一人咬一口，采个莲蓬，一人分一半，福来了，一起享福，祸来了，共同承担。这回保护中华鲟，是我俩的共同愿望，不，是我们全体少先队员的共同事业。

一个银钱逼到英雄汉。我不能瞪起眼睛看着荡儿为五百元钱着急受忧，撒手不管。有钱出钱，无钱献力。无钱无力，也要想尽千方百计。目平湖两岸，金牛山周围，男女老少，大人小伢，谁不晓得我屋里是发了财的百万元大户。百万元大户的儿子拿不出五百元钱，鬼都会笑出尿。这回，我要做真正的百万元大户的儿子，拿出五百元钱，尽我应尽之力。我横下一条心，向荡儿作了保证。

话好说，钱难弄。过去，我只晓得爸爸从不往银行里存钱，全部藏在屋里和渔船上。

究竟藏有好多钱？

藏在什么地方？

我弄不清。

莫看我爸爸一年四季嘴里念“幺儿幺女命肝心，大儿大女刺眼睛”；好吃的先尽我吃，好穿的先尽我穿。可当家理财这类大事，从不与我商量。

就连我妈妈也不让插手，全由他一手遮地，一手遮天。我妈妈曾哭哭啼啼造过反，结果还是没有推翻他的政权。

昨夜，我趁爸爸进县城没有回来，找遍船上的旮旮旯旯，找不出一分钱。

我急得一夜没合眼，天一亮，我叮嘱红眼鸬鹚好好看护中华鲟，便回到家里找。

碗柜顶上，水缸底下，扑水坛里，网线堆中，屋里屋外，上上下下，我像捉虱子似地找了一遍，连钱的影子都没看见。

妈妈感到奇怪，问我找什么。

我说一枝英雄钢笔被老鼠衔走了，要做暑假作业，没得写的了。

妈妈是个善心人，就信以为真，丢下饭不弄，猪不喂，帮我在糠窝里搜，在床铺草里寻，急得像网上的鱼儿。

这使我心里好难受，不该哄骗妈妈。

我想把真情告诉妈妈，可荡儿早有命令，不许对外走漏风声，以免坏事。

我只好狠心，继续瞒着妈妈，利用她为我寻找钢笔的力量和细心，再次将屋里屋外翻查一遍，说不定能搜出爸爸收藏的钱。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人藏，百人寻，无踪无迹，莫想寻到。太阳爬上了湖那边的杨树尖，我手里没弄到一分钱。说话不上算，不是男子汉。我哪有脸见荡儿。我心里像卡了鱼刺般的着急。我惦记中华鲟，不能久留在家，又风急火急地赶回三层网渔船。

隔老远，红眼鸬鹚就闪开翅膀，伸长脖颈迎接我，发出平安无事的鸣叫。

我只是点点头，没有抚摸它，也没有奖励它。这家伙好通人性，它看出我有心思，就知趣地住了嘴，收了翅，忠于职守地站到了中舱船舷旁的那根桑木羊角桠上，保护着中华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若是弄不到五百元钱，不如跳到湖里喂鱼。

我眼望波连波，浪接浪的目平湖，想主意，设法子。爸爸呀！爸爸！你把钱藏在什么地方？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主意已定，我大声打了一个唿哨。

湖上的乌云仿佛受了惊吓，躲到远远的地方去了，满湖一派明媚。

红眼鸬鹚扯开翅膀，绕渔船飞了一圈，又回到原位，发出欢快的鸣叫。它似乎明白我的意图，表示赞同和鼓励，它给了我力量，给了我勇气，我抚摸它的头，请它好生看守中华鲟，莫要打野眼，谁要对中华鲟下毒手，就啄瞎谁的眼睛。我到镇上打个转身就回。它懂事地点点头。

我摘下艄尾铁丝钩上的鱼篮，一个箭步跨上岸，朝镇上奔去。很快，堤面上矗立的那几栋很不规则的房子映入眼帘，近了，湘江的、东山的、美国的、日本的，各种各样的歌声从里面飞出来，闹得耳朵发麻。那些开店的农民都朝我微笑，只想我买他们的东西。

过往，爸爸时常派我到这里赊烟酒，打了鱼，卖了钱，又派我偿还。

这些个体户，不像国营和集体商店那样死板，讲灵活，讲信誉，最肯和渔民做买卖。

他们晓得，如今鱼价高，渔民手头有钱，也舍得花钱。鱼死不闭眼，只准吃不准攒。渔民打到鱼，不是痛痛快快喝几杯，就要舒舒服服吃一餐。抓住了渔民的生意，就能赚大把的钱。

所以，我在这镇上赊东西不费吹灰之力。一眨眼，肥巴巴的猪肉，红闪闪的猪肝，紫亮亮的腰花，两瓶贴有金质标签的八角形“武陵酒”，一包“金芙蓉”香烟，都装进了我的鱼篮里。

我回到三层网渔船，将这些东西弄熟，踮起脚盼望爸爸回来。

照爸爸往常进城的习惯，每天夜里他不是看戏就是看电影，那戏、那电影不对他的口味，他就到茶馆里喝茶，听渔鼓。完了，进水产局渔民接待站睡一觉。

逢年过节时爸爸给站长和服务员送过鲜鱼活虾，乌龟王八，此刻，除了受到一般热情接待外，还能喝到茉莉花茶，也不用掏床铺费。

第二天绝早，他搭头班车赶回目平湖放网起鱼。渔民一天不出湖，就没得收入。爸爸不会违背惯例不回来。

果然，当我听见头班汽车喇叭声在大堤那边响过，爸爸就翻堤过来了。

我心中一喜，可又有点紧张。我扫一眼摆在艄舱锁幅板上的，大碗大缽菜蔬和两瓶武陵酒，鼓一口气，迎上堤坡，喊道：

“爸爸！您回来了。我的眼睛都望穿了。”

爸爸的脑壳搭在胸前，脚步有些摇晃。

我明白，这是昨夜喝多了，还没有完全醒酒。若是平时看到爸爸这副醉态，我心里会难过。可今天恰恰相反，我倒有几分高兴。

我扶着爸爸，踏上三层网渔船，直接来到艄舱。爸爸看见摆放锁幅板子上的名酒名菜，露出疑惑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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