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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颍川之殇（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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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五年·七月

许昌·颍川·阳翟

虽然才刚刚过了卯时，但是入夏的天比平常亮得早，太阳已经早早挂在天边了。集市里也是人来人往，传来各种各样的吆喝声，热闹非凡。

一个少年扛着个布袋，一蹦一跳地穿梭于人海中。今天是他十三岁的生日，已经从孩子成长为少年，头发也歪歪扭扭地扎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因为他的师父告诉他，从今开始已经不是小孩了，不能再披头散发。少年的眉毛并不浓密，眼睛显得大大的，脸颊还有着一点婴儿胖，加上一蹦一跳的动作，可以看出稚气完全未脱。相比其他同龄人，少年身高并不算突出，身材也不粗壮。

这个少年复姓司马，单名轩，字长风，许昌颍川人。在颍川里，大家并不直呼他的名字，而是水镜先生的小徒弟。因为他的师父实在是太有名了，同样复姓司马，名徽，字德操，在颍川一带是人人敬仰的大智者。许昌方圆百里的大富人家无一不想请司马徽给自己的孩子当老师。只是无论再聪颖的孩子，都会被司马徽拒于门外。相反，作为司马徽的小徒弟，司马轩则显得资质平平，而且总是不好好学习，反而时不时闹出点麻烦。日子久了，村子里的人都不喜欢这个调皮鬼，既怒其不争，也妒忌其能拜入司马徽门下。

司马轩将布袋从右边肩膀换到左边的肩膀，重重的大米和面粉对他纤弱的身板而言，实在是有点重。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一蹦一跳地走着，毫不掩饰内心的愉悦。脑袋里想的，满满都是该如何准备一顿丰富大餐，因为今天不仅仅是他的生日，其实也是师父的生日。只不过司马徽从来没提及过他的生日，其他人也都不知道，但是司马轩却曾经偷偷从一份卷轴上看到过。上面写的日期居然跟自己的一样，司马轩不止一次想过，其实是否因为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生日，所以师父才让自己的生日随了师父。

“回去之后，要先用温水和开面粉，加入桂花花瓣，然后要过半个时辰再擀，接着就是用大火蒸。嗯，还要做花蜜鱼，鸡蛋野菜汤。哦，绝对不能忘了米饭。”司马轩看着自己的右手，手指一伸一卷，在计算着今天午饭要多久才能做好。因为昨天没把大米买回家，所以今天特意趁着天还没亮，就出来集市了。

“小心，小心。”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传来，司马轩的思绪被打断了，但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人直直地撞到在地。被撞的肋骨，还有因为摔倒在地而撞到的屁股，都痛得司马轩呲牙咧嘴。等他缓过神来，撞他的那个人，已经跑到集市的正中央，原来是阳翟亭尉刘玉的副手。只见这个人蓬头散发，衣服破破烂烂，脸颊上有着一道猩红的血痕，“大家快离开这里啊，快啊！黄巾流寇，袭击颍川了！”

集市的人傻傻地听着他的话，顿时都有点呆住了。黄巾，一个许久没听说起的名称，本以为已经随时间的流逝，在这世上消逝殆尽。没想到，时隔四年，居然还会出现在颍川。

四年前，汉灵帝听从十常侍的佞言，更换年号，改中平元年，借年号更换的说辞来增加税负。偏偏那年，又是碰上许多年未遇的蝗虫灾害，农民辛辛苦苦耕种一年却颗粒无收。双重压迫之下，终于爆发了战争。张角三兄弟为首的黄巾军一时间遍布各地，而恰好颍川当时的亭尉波才也响应了张角的号召，背叛了大汉王朝。

波才不断说服颍川周围的农民子弟加入到黄巾军，由于被压迫太久，农民子弟纷纷戴上黄巾。那一年，颍川七成的壮年男子都加入了黄巾军，只是当时颍川的各户人家都不知道，他们即将迎来的不是亲人凯旋的奏鸣，而是断断续续的传讯，牺牲的传讯。

直到后来，冬天悄悄地来临，天地间开始飘舞着晶莹的雪花，才给这次黄巾起义画上了句号。而幸存的黄巾军，有些归顺了朝廷，有些则落草为寇。只是谁都没想到，本来为了平民百姓战斗的黄巾军，落草为寇之后，比昏庸无道的朝廷更加可恶。这些黄巾流寇将人性的丑陋演绎得淋漓尽致，每到一个乡村，则是抢夺一光，屠尽村民。幸好的是，四年过去了，黄巾流寇已经接近覆灭，或是被讨伐，或是病死，原因不一而足。

如今听到这骇人听闻的消息，集市的村民们内心恐惧不断被放大。好不容易，颍川才渐渐开始恢复平稳。尽管税负依然很重，但是却能免于面对随时而来的死亡，颍川的大部分百姓都甘于现状。而现在，黄巾流寇即将洗劫村子，他们面对的会是什么？每个人都不敢继续往下想。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先反应了过来，大吼一声，“跑啊！”

其他村民早已没了想法，恐惧使得他们只能慌忙地逃窜，集市瞬间变得凌乱不堪。各种呼喊声，脚步声，嘈杂的声音震耳欲聋。

跌坐在地上的司马轩，望着四周的人慌乱地奔跑着，似乎天要掉下来一样。同样无措的司马轩，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连站起来的想法都没有。黄巾流寇？是什么？

司马轩只是被眼前慌乱的村民吓到了。卖萝卜的刘大婶，可是从来都不愿意在萝卜的价格上让步，为何现在连萝卜都不要了？卖陶瓷的胡三叔也是，不是说那些陶瓷是他珍藏的传家宝吗，为何任由别人踩碎？还有王家的大小姐，平时不都迈五步才顶得上普通人的一步吗，为何现在却跑得飞快？

司马轩不懂，这是为何？

“黄巾流寇。”司马轩的嘴里轻轻地念叨着，忽然有些破碎的回忆漫上心头。对！大哥曾经说过的，黄巾流寇！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司马轩出神地望着旁边那些因为被撞到而撒了一地的大米和面粉。“惨了！师父，师父身子弱，跑得不快，一定要赶快告诉师父！”

司马轩双手一撑，整个人就弹了起来。已经顾不上洒在地上的大米和面粉，甚至顾不上发痛的肋骨和屁股，就迈开了步子，往明镜居的方向飞奔回去。司马轩觉得自己从来都没跑过这么快，也没留意身边不断倒退的人、房子、树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快点回去，告诉师父，让师父避开这些流寇！

明镜居离阳翟的集市有二十里路，位于颍川的交界，走得极快也需要大半个时辰。一路上，司马轩都觉得自己的肺部要裂开了，每呼吸一口气，都感觉到口腔里有着一丝丝血腥味。无比的痛苦，却一刻都停不下脚步。

司马轩不断地祈求着，希望黄巾流寇不是从颍川的东南方来。因为颍川东南方的入口，必定会经过明镜居外的山径。而山径旁边，是老樵夫的房子，这个时辰，他们家肯定已经生火了，流寇不可能见不到。而只要沿着老樵夫房子旁的那条小径，自然会摸寻到明镜居！司马轩越想越是害怕，他甚至不知道，为何身体已经接近累垮的情况下，他的思绪还是那么清晰。

时间流逝不到两刻，老樵夫的房子已经出现在司马轩的眼前。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司马轩更希望只是自己又流下了鼻血。一步一步地靠近着老樵夫的房子，轻轻的，生怕惊吓到谁一样。司马轩擦了擦鼻子，并没有预料中的鼻血。这血腥味，是来自别人的。

慢慢地走到房门前，血腥味更是浓的化不开。有两个人倒在凌乱的屋子里，一动不动。身体下流着的血，已经有点变干了，看得出来气息早已全无。司马轩下意识地想大声喊出来，但是右手却毫无意识地塞进嘴里，紧紧地咬住。这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的画面。昨天还跟自己亲切打着招呼的老樵夫和他的老伴，现在就躺在自己眼前。无力感，恐惧感，一时间充满了司马轩的意识。

脑袋里什么都想不到，身体却止不住发抖。司马轩潜意识地加大了牙齿的力度，手掌传来的疼痛感，使得他有了瞬间的清明。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师父，还在等着自己。

尽管身体还在发抖，脚步却已经迈开，用着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往明镜居飞奔而去。一边跑着，一边念着，“师父，千万不能有事啊！”

当发现地上渐渐出现新的血迹，一路蔓延到明镜居的方向，司马轩内心的不安愈发加重。

终于，明镜居，那个自己生活了十二年的家，出现在自己眼前，司马轩才稍稍放慢了脚步。院子里有着浅浅的血迹，空气中还是弥漫着轻微的血腥味。

门是关着的，司马轩轻轻地走过去，手摸着门沿，内心的不安使他不敢推开这门。老樵夫两夫妻的惨状，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手，止不住地颤抖，慢慢地推开着门。屋里的景象，也慢慢呈现在眼前。

门，打开了。看着地上的一大滩血，司马轩觉得自己像是被雷击中一样，无法呼吸，无法动弹。

司马轩用力掐了下大腿，痛觉再次传来，步子才勉强迈了出去。没看到师父，这些血，不是师父的。司马轩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并如履薄冰地查看着一个个房间。自己的房间里，被子被翻到地上，衣橱里的衣服也扔了一地。司马轩也顾不上这些衣物，慢慢地退出自己的房间，走进书房。书房里更是凌乱，书卷洒满了一地，幸好，没见到任何人。接着是杂物房，厨房，都只是东西铺满了地面，既没有血渍，也没有人。

到了师父的房间，深呼吸了好几次的司马轩才颤颤巍巍地走了进去。同样也只是凌乱不堪，并没有想象中恐怖的景象。

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司马轩，退回到大厅，却不经意发现那血泊里面浮着一块青丝。他慢慢地捡起来，这，是师父的。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司马轩一下就坐到了地上。

眼里的泪水，不断地溢出眼眶，流过脸颊，飘舞在空中，最终滴落在血里，溅起一朵朵诡异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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