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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笑道:“难得老太太高兴。”忙命雪雁用只蝴蝶穿花五彩填漆托盘,将众人评选出来的几件上佳绣品摆在上面,捧着陪鸳鸯、琥珀一同去,又叮嘱:“若老太太看上什么,别小气,就孝敬了老太太吧。”雪雁笑道:“方才云姑娘看上那团扇,我也说给就给了,那里就小气了?这也要姑娘嘱咐,也太把人看的太没眼色了。”众丫头也都向鸳鸯道:“倘若我们的针线竟能入老太太的法眼,姐姐便留下吧,就是我们天大的面子了。”鸳鸯笑着,遂同琥珀、雪雁一同去了。
一时来至贾母房中,邢、王两位夫人连同尤氏、李纨都正围着大桌子吃饭,小丫头们捧着漱盂、手巾等站在一旁侍候,看见绣案,都连连赞叹。鸳鸯忙洗了手上前侍候,雪雁因贾母未曾细看,不便就去,只得也站在一边等候。贾母道:“可怜见儿的,跟你鸳鸯姐姐一起吃吧。”又叫人拿只绣凳给他坐。雪雁只是不敢。琥珀知他为难,便拉了他且到自己屋中等候,陪他说话儿,又拿起绷子向他请教针线之道。雪雁见是一幅用拉梭子针绣的包头帕子,便道:“绕针之法,重在选针。针线的大小粗细选对了,再捻的密些,压的实些,再无不好的。”遂亲自从锦盒里挑选针线,演示了几针,穿插绕捻,从细讲解。
一时贾母吃毕,又漱口洗手,琥珀这才带了雪雁屋里来。众人这才重新细看,又凑贾母的趣儿,请老祖宗点评优劣。贾母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天天拈针动线,很会绣的,什么齐针、抢针、单套、双套、乃至正、反、扎、铺、刺、旋、刻,都来的。如今虽绣不动了,却仍喜欢看,所以才收藏了两件‘慧纹’刻不离身。依我看他们姐妹也都算好的,只是都不大喜欢绣,只爱做诗,若论绣功,丫头反比主子强。”邢、王两夫都笑道:“老太太的手自然是巧的,谁还跟老太太比呢?便这些人绑在一起也比不上老太太一星儿。依老太太看,这些丫头的针线,那个还可以看的入眼?”
贾母又翻检一回,便指了那只纨扇与那件璎珞为上。雪雁忙道:“这扇子是我绣的,已经给了云姑娘了。老太太若喜欢,只管说个样子,好在夏天还早,赶天热前一定绣了来。”贾母用心看了雪雁两眼,笑道:“我就说林丫头不错,嘴里手上都来的,调教出来的丫头也比别的巧。既这样,你就替我绣两把扇儿来,圆的方的各一款,图样么,问你鸳鸯姐姐就是了,他最知道我的心思。”鸳鸯答应了,又道:“这件璎珞八宝绣屏是跟宝姑娘的莺儿做的,老太太若喜欢,就留下。大家早说过了,谁的玩意儿若能被老太太看上,那是天大的面子,只管留下,就是赏脸了。”
贾母听了更加高兴,笑道:“既这样,我再多看几样儿。”又将那扇子与那璎珞反复比着,看的出了神,半晌方道,“若是将这璎珞配着双面绣的画屏,摆在那张胭脂冻的条石案上,倒是又新巧又展样儿的。”雪雁道:“既这样,我就同莺儿姐姐商量着依样儿做起来,我绣画屏,请莺儿姐姐打络子,如何?只请老太太给个尺寸。”贾母喜的道:“这孩子心眼活,会说话,又不抢功,倒知道扬长补短,真是个伶俐孩子。”又叫鸳鸯拿钱打赏。雪雁忙磕了头。邢夫人趁机说道:“这些丫头们果然有眼色,识大体。依我说府里的丫头原是老太太眼皮底下长大,手把手儿调教出来的,自然个个都是好的,怎么前儿倒一下子撵了那么多。”
王夫人只做没听见,一声不吭。李纨也不便说话。尤氏却捡起那件未完工的百寿图道:“依我看这个最好,怎么倒不入老祖宗的眼?”鸳鸯笑道:“谢大奶奶夸奖。这个是我绣的,原本就是为着给老太太上寿的,还没到正日子,所以没完。今儿露了眼,到日子就不稀罕了。”
正说着,凤姐儿也来了,琥珀倒了茶来,贾母便叫凤姐也挑挑,凤姐道:“我没才干,论笔才没笔才,论手才没手才,文不能诗,武不能绣,那里看的出个好坏来?自然是老祖宗的眼光最好。”又挑出那只缠臂道,“这是我们巧姐儿的东西,怎么平儿那蹄子也拿了来献宝?若是入了老祖宗的眼,就没了,巧姐赶明儿可戴什么呢?这可得赶紧藏了去。”说着果然收了起来。尤氏笑道:“可见你小气,一件缠臂罢了,除了巧姐儿,谁要他做什么?老祖宗还没看上眼呢。”凤姐忙问道:“果真么?早知道我就该装大方,先就说把这个孝敬了老祖宗,老祖宗自然是不要的,少不得还要夸我孝顺。这么着,我贤名儿也赚了,东西又可留下,岂不两便?”笑的贾母捶他道:“你这猴儿,又来耍宝。若论孝顺,你也就很孝顺,偏说这些话来怄我,既这样,就该把你屋子里所有的宝贝尽数摆了来,凭我挑,你看我要不要?”凤姐笑道:“我屋里碎瓷烂瓦多着呢,老祖宗若要,只管搬来,只怕没地方搁,还得把珍珠瓶子翡翠缸挪出来腾地儿,到时候便宜的还是我们。”又问贾母觉的那件好,因听李纨说百寿图竟未入选,拍手笑道:“所以说你愚,这有什么解不来的?自然是因为老祖宗知道这原本是鸳鸯姐姐绣给他老人家的,好不好,总之都跑不了,所以才不肯白夸奖,占了份子,倒不如留下空儿来夸奖别的两件,岂不白落下两件东西?”说的众人都笑了。王夫人也道:“说你小气,真就小气的臊都没了,只当老太太和你一般心思。”贾母笑道:“他倒没冤我,果真我就是这样想的,偏又被说破了。”众人更是哄堂大笑。
贾母又向雪雁道:“四丫头的园子图已经画得了,真个是大方秀丽,我倒有些舍不的送给刘姥姥了。有心想让四丫头再画一幅,怕他又要两年的工夫。如今我倒要问问你,能照着那样儿绣一幅极宽敞的画屏不能?也不用双面绣,只要单面平整就好。”尤氏、李纨都道:“这主意倒好。只是四丫头画都要画足两年,若是绣,岂不更加麻烦?”雪雁道:“那倒不是。画的慢,是因为要布局设色,先在肚子里打了好久的稿子,才敢落笔,听说四姑娘中间又改过几次,废过几稿,所以画的慢。如今我照样儿绣去,并不须重新布局定稿,只要一笔不错的照描就是,倒并不难。只是怎么也要一年的工夫。”
贾母笑道:“你虽说的容易,我却知道并没那么简单,画画与绣花虽然道理是一样,手法毕竟不同,山水、楼阁、人物、树木、花鸟,画里一笔带过,绣品却要千针万线,浓淡、动静、起伏、详略,都要考虑周到,最是费神。也罢,等我亲自跟林丫头说,从此不叫他使唤你,你只管一心一意的绣去。”又向凤姐道,“你有空去看看你林妹妹,倘或他的丫头不够使,再挑一个给他也使的。”
凤姐忙答应了,又道:“依我说,就叫外边画工依着四姑娘那画儿拓一张出来,雪雁丫头只管按着拓样儿下针就好,岂不省些斟酌工夫?我再挑个小丫头专门帮着他劈线穿针,或者又可提前十天半月的,老太太也早一点喜欢。”贾母笑道:“既这样,就更好了。”
又说一会儿话,凤姐因见尤氏暗中向他使眼色,便借故辞出。尤氏故意又坐着说了几句话,才辞了贾母,径往凤姐处来。方转过琉璃嵌翠双龙戏珠影壁,便见院里南墙边两抱粗的一棵百年老槐树下,一只半人来高的碧玉荷叶缸半埋在土里,水里种着些荇草萍花,养着一对闪烁辉煌的金鲤鱼,来回穿游,足有四五尺长。凤姐正坐在树下凉凳上剔牙,见他来,笑道:“你就是屁股沉,我一回来就先催着丫头备茶,这会儿茶都凉了,你才进来。牙长的一截子路,倒走了大半年。”
秋桐正在厢房里同丫头挑鞋样子,听见尤氏进来,忙丢了样子出来扭扭捏捏的问了个好。尤氏正眼儿也不瞧他,径走到树下碧玉缸边探头儿看看,又将手敲敲缸沿,铮然有声,不禁笑道:“什么鱼这么金贵,特特的替他埋一只缸在这里?那池子里游的不是鱼?”
凤姐道:“你不知道这里的缘故,这就是前儿林妹妹生日,北静王府特特遣人送来的那对金鲤,说是主门户平安,吉庆有余的。连这只碧玉琉璃缸也是一并送来,专为供养这两只风水鱼的,说是冬暖夏凉,不易得病。”尤氏念佛道:“阿弥陀佛,这倒是件劳心的事,鱼是活物儿,又不耐冷又不耐热,又怕饱又怕饥,倘若一个不提防给养死了,那时怎么好,岂不是弄巧成拙?”凤姐道:“谁说不是?我正为这个操心呢。拨了专人侍候这两条鱼,竟比侍候两个大活人还烦心。”
尤氏又撒目一周,笑道:“人说‘天棚鱼缸石榴树,老爷肥狗胖丫头’,如今你这里有了这鱼缸,也就差不离齐全了,只差一棵石榴树,怨不的不结籽(子)儿。”凤姐笑骂道:“好乖巧嘴儿,敢打趣起你娘来了。老娘不结子(籽),谁养的我儿这样大了。”
两个嘲戏一回,同进屋来。平儿端上茶来,尤氏接了,方向凤姐儿慢慢的说道:“你前回说的娘娘赐画的事,你哥哥也就着人四处打听着,说贾雨村犯的是贪污案,查出亏空约有千万之数,因此调京候审,还未定罪。若肯退回全部赃款,量不至重罚。又因前日皇上出宫围猎,四王共同监国,这件事便淹蹇住了,倒给了那贾雨村腾挪机会,这些日子里,只在各相府侯门间蹿个不了,四处求人告贷,帮忙疏通。你哥哥也帮着留心打点,不为别的,怕他一时急了,乱咬乱说,牵连无辜也是有的。倒也不必太担心,他不过是我们常来常往的一个客,并无深交,将来他的事出来,无论发放贬职,都不与我们相干,不过从此小心些,远着来往,也就是了。”
凤姐道:“正是这话呢,就只怕两位老爷这一向同他走的近,一时半会脱离不开。”又命平儿将前日北静王府送的纱取两匹出来,递与尤氏道,“这也是北静王妃送林妹妹的,都是进上的好料子,他不要,收着也是白收着,你拿了家去给蓉哥媳妇做两件衣裳穿吧。”尤氏将手一捻,只觉轻薄软透,温存细腻,不禁笑道:“这是什么纱?看着黑漆漆的不起眼,摸上去竟像是小孩儿手一样,又纤巧又柔软,像是带着体温的,从前没见过谁穿这个。”凤姐笑道:“连我竟也不认得,还是老太太说,这叫香云纱,做了衣裳夏天穿着,出汗不沾身,越穿越凉快,又不起皱,说是一两纱比一两黄金都贵呢。就是颜色不好,非得找个顶巧的绣娘,大红大绿三镶三滚的绣了来,才可以压的住。”
尤氏谢了收起,又向前凑了一凑问道:“这北府里给林姑娘送礼,又是鱼又是纱的,好不金贵,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听你珍大哥说,那在各府里常走动的冯紫英,有一次忽然同他打听林姑娘的来历,说是宝玉在扇子上写了许多诗句传出去,不知怎么被北静王爷看见了,大为叹赏,听说是这府里的小姐写的诗,所以问人。”
凤姐一拍腿叹道:“我说这件事来的蹊跷,原来是宝兄弟闹的!”因向尤氏细细的说明,“我也是瞎猜,若不是你,也不说了——老祖宗前些日子找我去,说北静太妃从前亲口说过,北王要为自己亲选一位侧妃,不但要模样好,还得文采了得,必得谢道韫、班婕妤一流人物。既依你所说,想来必是先取中了才,复取中了貌。那日北静少妃来府里为老太太祝寿,只怕就是亲自相看来了。我起先还纳闷儿呢,说少妃亲自为王爷选妃,怎么就单单看上了林妹妹?若以相貌,薛家两位姑娘并不输给他;若论待人处事的大方亲切,三丫头和史大姑娘更觉活络;且少妃自己已经是个病秧子,再为王爷选一个药罐子,安的什么心?莫不是怕将来侧妃与他争宠,所以故意找个体弱多病的,好使他不能同自己斗法不成?”
尤氏笑道:“你自己是个醋缸,只当人人都同你一样心眼儿多。”又道,“若是这样说,这件事倒有七八分。九成是北王见了林姑娘的诗,便留了心,所以请少妃帮忙相看模样儿,听说竟是个才貌双全的,就相准了,却因并不是咱府里的姑娘,且年龄又小,不便造次,所以请冯紫英帮忙打听身份来历。再听说是个翰林之女,焉有不喜的?若不是为老太妃守制,只怕前年就要下聘的,好容易等的孝满,又知道林姑娘今年及笄,就先下了重礼试探动静,也是投石问路的意思。只怕这缸子鱼便是讯号儿。”
凤姐皱眉道:“这冯紫英是谁?这样多事。他又如何知道林妹妹身世?莫非是珍大哥同他说的?”尤氏道:“你怎么忘了?这冯紫英就是神威将军的公子,与诸王府侯门均极熟络,同你大哥也极相投。从前你侄儿媳妇病重时,就是他荐了一位张太医来,把的好脉息,比铁口神算还准呢。你大哥说见冯紫英问的奇怪,便含糊答应他,说林姑娘本是这府里的亲戚,老太太的外孙女儿,素日也不容易见到,并不曾说什么。依我猜,仍是宝玉同他说的,他与北府原走动的频,和冯紫英这些王孙公子也都常相往来的。”凤姐叹道:“必是这样。宝玉有口无心,乱说话也是有的。别人再赞他两句,什么不说?这事情果然闹出来,才是饥荒呢。”
尤氏笑道:“你也是闲操心。这又有什么好烦恼的?果然我们家里再出一位王妃,难道不是喜事?论人品才情,我听说那北王也是好个人物儿,且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除了皇上也就是他家最大,林姑娘果然嫁过去,难道还委屈了不成?不是我说句过头的话,只怕比咱们大姑娘还得体面呢,虽然名头上皇妃娘娘和王妃娘娘差着一层,可到底是北王亲自相中的人,便又不同了。”凤姐也不便深谈,只道:“看着罢了。”又说一回闲话,便散了。
且说宝玉在潇湘馆同着黛玉、湘云一道吃了饭,又下了一回棋,才回至怡红院来。袭人已从家回来了,正站在廊庑下遥等,见他回来,忙上前接着,堆下笑道:“巴巴儿的赶回来侍候你吃饭,你倒好,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你就是猫儿食,走到那里吃到那里,别处的饭菜一定比家里香不成?春燕来说的时候,厨房已把你那份送来了,更没有端回去的理,所以叫小丫头端去吃了,倒是老太太特特的打发人送了一盅桃花南瓜羹来,我还给你留在那里。若要吃,便热了来。”宝玉笑道:“老太太也给了林妹妹,我已经吃过了。”又道辛苦,问,“花大哥得了什么?怎么不多住几天?”
袭人叹道:“哥哥嫂子本来也要留我过了‘洗三’才回来的,我想着这么大个屋子,这么些事,那里走的开这些天?所以赶着回来了,只好到日子再出去就是了。生了个女孩儿,也罢了,都说头胎开花,二胎结子。”宝玉道:“女孩儿才好,该好好备分礼,贺一贺花大哥的。”袭人道:“太太和二奶奶已经赏过了。”又把赏的金银锞子、一对手镯、四条湖绉手巾拿与宝玉看。
宝玉道:“太太是太太的,论理我这份却不该省,也罢,就照宝姐姐那锁的样儿打只金锁吧。”袭人笑道:“我才说要求百家钱替侄女儿打只银锁,你又要打金的了。他们得了金的,那里还看得上我的银锁。”宝玉笑道:“我的金锁只是拿钱买去,却不比你求百家钱来的真心,送礼贵在诚意,却不可以金银衡之。”袭人道:“既这样,你也与我一文钱吧。”宝玉解开荷包,散碎银子不少,却再找不出一文钱来,恨道:“平时散钱乱扔,偏到用的时候,再想不起那里找去。”仰着脸儿苦想。恰好麝月进来,听说找钱,笑道:“这才是古话儿说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宝玉、袭人都笑了。
袭人又与麝月讨了一文钱打百家锁,麝月又另与了三钱一只的金耳挖子做“添盆”之仪,又问他都向园里谁讨钱来,别房的姐妹随了些什么礼,届时“洗三”又要回些何礼,一长一短的说些闲话。宝玉听着,起先只觉有趣,忽又想起宝琴即将成婚,只怕隔不两年便也如袭人所说“开花结子”,不禁悲伤感叹。因拿了一本书呆呆的看。袭人那里知道他的心思,见他看书,只当要用功,便向头上拔下一根紫玉钗来,将灯剔得亮些,又沏了盏果仁泡茶,叮嘱小丫头好好侍候着,自己便不肯在跟前扰他分神,因出来找秋纹等说话。却见众丫环都拥在一处,正谈论日间赛针线的事。
原来怡红院诸人俱有绣品送去,便如袭人等不肯参与的,也自有小丫头代拿了他的针线去比。却惟有春燕儿的香袋一枝独秀,虽未得冠,却也出尽风头,因此众人都以为奇,因平时并不见他长于此道,遂又翻起前些时他说梦见晴雯替他绣花的事来,都道:“原来是晴雯暗中相助。可惜只帮了几针,倘若整个是晴雯的针线,必要夺冠的。”春燕也道:“晴雯姐姐真正多情,人虽去了,魂梦却只守着怡红院,再不肯就此舍了我们的。”说着,见袭人进来,便都掩口不说了。
袭人笑道:“你们只管顽吧,疯了一日还不够,都这会子了还只管叽咕,吵了二爷看书,是要骂的。”春燕笑道:“二爷再不为这个骂人。今儿他在潇湘馆里,顽的比谁都高兴呢。姐姐没看见,真个是热闹,林姑娘、史姑娘做评判,难得他们两个高兴,不但没有小瞧我们的针线,还比出大文章来,诗啦词啦说了许多,我都听不懂。说的真是好呢。”
碧痕笑道:“既说听不懂,怎么知道是好?不过是夸了你两句,就轻狂起来,打着林姑娘、史姑娘的旗号,只管自卖自夸起来。我可听见说林姑娘评出来的状元并不是你,是人家自个儿的丫头雪雁,可见藏私,不过拿你过桥儿,给雪雁垫底儿罢了。”春燕儿扭头道:“我不信,若说他要过桥儿,怎么不拿别的针线搭桥,就算是垫底儿,也自然是因为我这个不错。”
麝月笑道:“这我倒可以做证的,林姑娘再不藏私。倒是云姑娘一心想帮莺儿,又另选了一把牡丹花的扇子说好,不料也是雪雁做的。说是什么苏州双面绣,我正经第一次看见,难得他两面有花,竟是一模一样,连个线头都找不见,人家说‘天衣无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且雪雁讲的那些针法也都极通的,咱们都说要拜他为师跟着学呢。后来雪雁又回来说,连老太太见了都夸呢。”袭人也道:“林姑娘才不至于那般小气。自然是他识的雪雁的双面绣,所以才不肯说扇子好;倒是香袋儿、汗巾儿这些物件随处可见,林姑娘也未必知道那个是那个人的,所以从公评来,却偏选了雪雁的为首,不过是误打误撞,你别诬赖好人。”碧痕笑道:“我不过一句顽话,倒惹出你们三个人一车子话来。”又道,“刚才我替二爷换衣裳,看他袖子里笼着一条肚兜,是从前姐姐替他做的,问人才知道,原来绮霰拿去比赛来着,怎么竟也没评上状元?”袭人一愣,只道:“我的针线功夫原本平常,没评上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就此掩过不谈。
碧痕因又说起宝琴许嫁的事来,叹道:“他们家倒真是热闹,刚办完了白事,又办红事,这才是人常说的: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呢。”麝月笑道:“所以说你不通,这句话比方的是男人喜新厌旧,娶了新人,就不理那前头的人了,并不是说一家子办红白事。香菱死,同琴姑娘嫁人,是不相干的两件事,只管混比。”袭人也说:“好好儿的说婚嫁,怎么又说到白事上去?看叫人听了不吉利。”
忽见王夫人房里的小丫头走来,说找花大姐姐,太太有话说。袭人诧异,这么晚了,太太却有什么话,只得起身叮嘱道:“我去去就来,你们也早些睡吧,别只顾着顽,也灵醒着些,小心二爷叫人。”碧痕笑道:“姐姐去吧,看太太屋里有月钱放呢。姐姐若不放心,我进里边去陪着二爷可好?就只怕姐姐越发不放心了。”袭人啐了一口道“回来再同你算账”,便同小丫头去了。正是
万般心事胭脂阵,千古难堪红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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