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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鹏说到最后那四字时,已是声色俱厉,手在案上拍了一下,柴胜相面前的酒壶也跳了跳,柴胜相倒没动,帐中诸将却都开始交头接耳。这在另几军中都是不可想象的,在右军中大约也算不了什么吧。
栾鹏续道:“大军南征,本来便是为了扫灭共和叛匪,岂有反被叛贼要挟之理。若叛匪不除,得以做大,此番南征战果尽付阙如,我们又有何面目去见战死的弟兄,去告慰沈大人的在天之灵?”
右军的一个千夫长道:“栾大人,可这道军令是君侯已经下达了的,我们还能说什么?”
栾鹏道:“那庭天大人的《行军七要》中也说过‘不从乱命’的话,列位将军也都读过。而今君侯所颁,正是一条乱命,我们又何须服从?沈大人为国捐躯,身后却成了这帮跳梁小丑的天下,又怎不叫天下英雄心寒?”
那千夫长有点吞吞吐吐地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做?”
栾鹏看了下面一眼,嘴里的字像蹦出来似的,道:“兵谏!”
这两个字一出口,我看见他有点像长吁了一口气。就算栾鹏,说出这两个字也是要有很大勇气的吧。他道:“趁现在尚有可为,我们速速谒见君侯,要求他收回这条命令,将城中的叛匪一鼓而灭,斩草除根!”
他的话里,已是杀气腾腾。这话像晴天里的一个霹雳,让我几乎一下不知所措。他说的“叛匪”,大概把陆经渔也算进去了。这时,我只觉得栾鹏的眼神有点古怪地扫了我一眼,又转向别人去了。我不由周身一凉。
他最担心的,也许正是我吧,我是武侯一手提拨上来的,本来就是武侯的嫡系前锋营中的人,来右军统领龙鳞军,但栾鹏他们一直不把我看作右军中人,以前有什么事也多半并不召我共议,前一阵关于退兵的事,他内心一定也是赞同柴胜相的,只是班师之论占了优势,他便一下转而支持退兵了吧。
这个人真是会见风使舵。那时我无非这么想,但现在看来,他不仅仅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更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现在所说的,其实已形同叛变,如果一旦成功,那武侯的位置多半便是他的了。我也不禁看了看四周。这是栾鹏的营帐,栾鹏召集诸将,也一定早做安排,他的亲兵列在四周,足足站了三十几个,贴着帐篷站着,一个个面无表情。再说还有那么多右军将领,就算我想冲出去,怕只有死路一条。
那个千夫长嗫嚅道:“若是君侯不接受我们的建议,我们岂不是形同叛乱?”
这也是我心中要说的话。栾鹏这么做,若武侯接纳了还好,若不接纳,栾鹏和柴胜相自是要被视作反叛,而右军诸将也难辞其咎,恐怕全要被降级不可。
栾鹏叹了口气,道:“主将不明,乱命有所不从。若君侯真个要一意孤行,将错就错,那我们便要……”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了。我们都倒吸一口凉气,那千夫长道:“纵然我们能掌握君侯,可陆将军和驻在东门的共和军军力在我们之上,若他们与我们刀兵相见,我们如何应付?”
栾鹏道:“君侯在我们手中,中军也在我们手中。而以君侯名义命令后军,想罗经纬也不敢不从。”
那个千夫长道:“可是……可是这样岂不真的是内乱了?”
栾鹏喝道:“容照希,你家世受国恩,如今要你当机立断之时,哪里还有那么多话说?”
容照希被栾鹏一喝,仰起头道:“栾将军,如今我们被困孤城,理应合力,共抗外敌,君侯所做决断,末将看来也不无道理。栾将军若要一意孤行,恕照希不敢从命,也望栾将军不要错得太多。”
这容照希我也不认识,这一番话却说甚有道理,几个千夫长都不禁微微颔首。栾鹏脸上冷冷一笑,道:“容将军是不从在下之命了?”
容照希顿了顿,道:“不从。”
他话音未落,忽然面色一滞,胸口出现一摊血迹,一支短箭插入他胸口。这一箭来无踪去无影,也不知是从哪里射出来的。容照希连声音也出不了,便已毙命。
帐中一下子都发出了惊叫。不知在外的士兵如果听到里面的声音会怎么想,我却不由得浑身发冷。栾鹏已是铁了心了,看样子,谁若不从,他便要灭口,这次与其说是来开会,不如说是胁持我们。
栾鹏道:“容将军不识大体,死不足惜。列位将军还有什么话说?”
这时,柴胜相在栾鹏一边忽然吃吃地笑了两声。真想不到这个杀生王笑起来居然还有点猥琐的意思。他突然对我道:“楚将军,你可同意栾将军之议?”
边上的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我身上。他们都是右军嫡派,都是沈西平一手提拨起来的,而我却是个半路来的外人,我来得又未久,他们多半不把我当本军中人看。可是有容照希的前车之鉴,我能说出什么话来?
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心知此次定然不是轻易能脱身的。想着,我站了起来。谁知我一站起来,围在周围的护兵一下子如临大敌,离我最近的一批将手一下按到刀柄上,倒好像防备我马上杀上去一般。
我站了起来,脑子里已飞快地转动。栾鹏把我叫来,名义是商议军机,真意恐怕巴不得把我拿下。龙鳞军人数不多,在右军中却威望极重,若龙鳞军不附议栾鹏的提议,恐怕有一半右军不会跟他们起事。
我站直了,按了按受伤的左肩。左肩的伤口已好了大半,现在要握刀也已经握得住了,可却还没什么力量。栾鹏实在不必那么防着我,我的心底不禁又苦笑了一下。我现在最多只顶大半个人,他只消两三个护兵便拿得下我了,这么防我,也实在太看得起我了。
栾鹏道:“楚将军,你意下如何?”
他说这话时已是杀气腾腾,我想,要是我说的不合他的意,他可能会马上下令砍了我的头。此时,我已无计可施,道:“栾将军所言,极是有理。”
我话是如此说,心底却是一万个不赞成,可也只能这么说,嘴上也只能滑头点,心想:“有理是有理,我赞不赞成却是另一回事。”此时共和军要求合兵,不管如何说,都是在加强我们的战力,若此时同室操戈,我们还有力量对抗蛇人么?可要我再像容照希那样明说不从,我也实在不敢。这么违心地说着,我也有些痛苦。
栾鹏听了我的话,居然笑了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有谁反对的没有?”他不伦不类地套上这一句,准也是说给我听的吧。此时还有谁会反对?他问了两声,只得到了些附和之声。他喝道:“拿酒来!”
两个士兵提了一坛酒进来。右军驻在城西,这些酒倒是不会少的。那两个士兵把一个个大碗放在我们跟前,栾鹏拔出腰刀,道:“今日事,成者大成,败者大败。若真说服君侯,日后列位将军也多能分封爵位,愿意的上来歃血为盟。”
他一刀砍落酒坛封泥,又在指上割了一刀,血滴入坛中。这时,柴胜相也拔刀在手上割了一刀,他的动作却没有栾鹏那么沉稳,刀子有点抖。栾鹏道:“列位将军,都上来吧。”
我们面面相觑,栾鹏这般逼我们歃血,那也是不让我们回头。帝国最重歃血之仪,歃血之后,若再反悔,那要被天下人所不齿。一个坐在最前面的千夫长见躲无可躲,走了上去,拔刀腰刀,正待要割手指,却又道:“栾将军,我们若要兵谏,有几分把握?君侯营帐位于中军,边上除了中兵士兵,外围还有前锋营,我们就算倾右军之全力,也未必能敌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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